忽而他又笑了笑,“我不能再娶你。这一生,我已经败得很彻底,我这样无用的人,不配拥有你。”
仰头望着暮色中密密的树叶,不想让泪流出来,最终还是屈服了。我渐渐蹲下,伏首在他双膝上呜咽:“我不懂你的胜败,只是这世上能像你一样为我付出的男子,再没有第二个。容添,我们去江南,只要一座小小的院子,种些花草……我们可以住在书房,你教我、还有京墨和紫葳写字,他们很聪明,一定比我学得快……”
“于归!”他宽厚的手掌抚着我的脸庞,无语凝咽。
“容添,我们去江南。”我在他膝上蹭掉泪水,执拗地一遍遍重复这句话。直到他展露笑颜,温柔应着:“好,我们去江南。”
我的眼泪在笑颜中再度淌下,好,我们去江南。
第二章斗婵娟-8
暮云低垂,沁凉的风一层层卷起,树叶沙沙,偶尔飘落几片。
我席地而坐,长长的衣裙铺了一地,侧身倚着华容添的双腿。脸上泪痕未干,我已笑靥如花。
他又往我嘴里塞了颗葡萄,泛着病色的面颊渐渐扬起几分神采,“我早年在苏州置办过房产田地,那边尚有人打理,我们去苏州可好?”
“好。”我嘴里嚼着葡萄,忙点头应着。
他用手指在我鼓鼓的腮上挠了几下,轻笑:“你好像还没有长大。”
我不满瞥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你是说你还嫌弃我不懂风情么?”
“哦?你懂么?”他饶有兴致反问。
我双颊发烫、故意撇开头,好在天色暗了,或许他看不见我的窘色。
雪姣在厅屋唤我们进去吃饭,华容添拍了拍我的后脑,仿佛对孩子一样溺爱,“起来吃饭。”
我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探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啄,随即飞快跑了,不给他留任何嘲笑我的机会。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佯装镇定坐在方桌前,冷不丁发觉旁边两双晶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京墨和紫葳都长高了许多,经历过家变,不像从前那样胡闹,只是那种目光还是未变,一如既往地憎恶我。想起昕妃,我不由替京墨觉得难过,遂笑眯眯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去好玩的地方?”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紫葳作为姐姐,一本正经答:“爹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们打算去苏州,那里很美。”见他们二人没反应,我接着说,“那里有很大很大的湖,一望无际,湖里种着荷花。我们可以泛舟湖上,在花花叶叶中穿行。水下有许多鱼儿、青蛙,青蛙会跳出水面,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在荷叶上玩耍,就像爹爹背着宝宝一样。”
京墨喏喏问:“真的有大青蛙背小青蛙么?”
紫葳没好气说:“青蛙又不好看!”
我抿唇一笑,话锋一转说:“我们住在郊外,傍着树林,林子里有小兔子、小狐狸、小喜鹊。”
紫葳嘴快发问:“小兔子是白绒绒的吗?”
“嗯,像嫦娥仙子的月兔一样洁白。”
“那小狐狸呢?”
我正要作答,华容添在对面坐下,含笑看着我:“你又在说你的小狐狸小喜鹊了。”
两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他问:“爹,真的有吗?”
“有,你们于姨那什么都有。”华容添话中有话,心怀不轨一样睨着我。
紫葳不甘示弱又叫我:“于姐姐!寒舍粗茶淡饭,怠慢了哦!”
雪姣端了菜进屋,笑道:“紫葳,别淘气了,今后要听于姨的话。”
我忽然觉得嗓子堵得慌,他的妻儿都在,我又算什么呢?
饭后,华容添在书房写信给苏州的管家。我在屋里转悠,瞥见榻上躺着一只荷包,还是我许久以前绣的,拙劣的绣工引人发笑。可笑过之后,心里一片湿漉漉的感动,低声问:“这个难看死了,你还留着作甚么?”
华容添闻声望来,又垂目写信,一面说:“这可是花了一百两买的,珍贵极了。”
“空空的,也没装什么东西。”
“谁会拿一百两的荷包去装东西呢?”
我捏着荷包走到他身边,又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逍遥”二字苍劲有力,而反面的桃花却画得风情万种。看着那首诗,那笔迹、我竟怦然心动。为何他的笔迹与我树上的如此相似?
华容添收好信,告诉我:“我先把孩子带去苏州,打点好一切。你也回去和秦夫人道个别,记得要从秦朗坤那拿到休书,然后等我回来接你。”
我坐上书案,两条腿在空中晃悠,故意漫不经心说:“你要怎样接我呢?八抬大轿还是大红花轿?”
他忽而站起来,推开椅子,欺身上前逼视我:“只有一人、一马。”
我一面往后闪躲,一面笑答:“那马够不够壮?两个人骑,它可吃得消?”
华容添忍住笑意,“它吃不消,还有我呢。”
我没头没脑问:“你?你又不是马,我要怎么骑?”
他眉头紧收,一幅朽木不可雕的神情,两手轻轻握住我的膝盖向外一扳,身子轻巧贴了上来,在我耳边呢喃:“要不要先试试?”
一股滚烫的力量隔着裙袍传递而来,我只听得脑里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颈上爬,留下一路湿热。我战栗了两下,被他有力的单臂紧紧箍住。
他一面在我颈边吻着,一面将手探入裙底,揉捏我膝盖,渐渐抚摸而上……他的手有魔力,席卷了我所有的意志。我真是道行不够的妖精,竟这样败给了男人。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喜欢这种感觉,似醉非醉、欲上云端。
他停止了抚摸,只是喘着粗气牢牢贴住我,爆发出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强悍。
噢,男人。我浑身像着了火一般,意志昏沉,不觉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按捺不住脸红心跳,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要让我骑么?”
他的下巴抵在我前额,喘息愈加急促,低语:“你真是妖精……不,我还要留着你,直到花轿临门,你便逃不掉了……”
“真的?别后悔。”我突然推开他,咯咯笑着从桌上跳下来,一头钻入夜色中,冲他挥手,“我该回去了。”
华容添取了外袍追上来,执意要送我回去。深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牵着我,两个人七弯八拐,才到了正街上。华灯初上,人头攒动,他的手心出汗了,却没有松手。就这样微笑地走在寻常大街上,要是一直能这样走下去,我觉得这一生也圆满了。
秦府门前的石狮边,我拖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圆月当空,更教人不舍得分离。最后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目光晶亮说:“等我。”
我朝府里走,一步一回头,他一直负手站在那看我,尽管下巴满满都是胡渣,却显得英姿勃发。进了门,看不到他,我又跑两步出去,见他仍然站在那,开心地笑了。
等待是漫长而甜蜜的,秦朗坤写的休书已经送府衙了,京兆尹盖印之后,我就不再是秦于氏。
蔺水蓝才是最高兴的人,拿着那张休书跟宝贝似的,其实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即便秦朗坤休了我,也不能娶他。
连着好几日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没去理会济民堂的事,想来罗净一人也能打理得很好。我即将离开,便天天陪伴秦夫人。近日来,她的身子渐渐垮了下去,我走之前一定要再为她施法续命,今后也要半年来一趟京城才可以维持住。
我正给秦夫人捶背,忽有丫鬟来通传:“少夫人,宫里的沈昭仪驾到,此刻在前厅等候。”
我一惊,只觉得她是不速之客。
秦夫人冷冷道:“她来做什么?”
“是皇上命沈昭仪带了厚礼给少夫人赔礼道歉,为上次少夫人受牢狱之灾的事。”
我轻轻拍了拍秦夫人的肩,“娘,我出去看看,没事的。”
素雅的厅中,下人都被退下了,沈云珞华妆翠裳格外引人注目。一旁摆满了礼盒,无非是锦缎、珠宝等等。
我依宫礼拜见,她客客气气扶着我,“不必多礼了,今日,我是来道歉的。”
“民妇不敢当。”
“皇上对你一直赞赏有加,这回的事情不凑巧,才冤枉你了。如今逍遥王已伏法,皇上心中对你愧疚。”说着,沈云珞随手端起案上茶杯,“我敬你一杯,我们冰释前嫌,怎样?”
见她如此,我也不好推托,端起另一杯茶饮了下去。“没有什么冰释前嫌,我不曾怪过你。”
“可我怪过你。”沈云珞阴阳怪气道,“你不知道,你刚成为秦夫人时,我有多恨你?”
我淡淡笑道:“那现在不恨了么?”
她凑到我面前,笑容诡异:“妖精,别人不信我,可我知道你就是妖!”
我一怔,原来她还没放弃。
“你根本不是秦府的丫鬟,也不是我沈府的人。你来历不明,却骗过了所有人!我相信道长,你就是那桃花妖。”
“娘娘,真有意思。没人相信你,你却还能如此笃定。”
沈云珞瞪大眼睛,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阴森森道:“就算所有人不信,阿坤会信,他会相信我说的。”她话音刚落,秦朗坤匆匆赶来,望着我们二人愣了半晌,不知所措:“珞……娘娘,你……”
沈云珞抓住他的胳膊,恳切道:“我方才在书房和你说过了,今日一定要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