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秦家出来之后,一直在相国寺等你。”
“我前不久才接到四弟的信,得知你受伤。秦朗坤……若不是碍于四弟的情面,我定要问他讨回来!”
“不必了!”我忽然抬头,眼泪婆娑看着他,咬咬牙说,“其实……我真的妖。”
此话一出,我便后悔了。我怕吓坏他,也怕他从此以后不要我了。
果然,他盯着我,静默了许久。我失望松开抓住他衣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华容添又及时拉住我,笑了:“我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会这么快告诉我。”
“什么?”我没吓着他,反而被他吓一跳,“你何时知道的?”
“太子一案,你要我找罗净帮忙的时候,我便疑心了。后来在道长那求证,加上之前你的种种可疑形迹,我完全相信你是一只妖精。”
“可是你一直装作不知道。”
他抚着我的眉暧昧笑着说:“我想等你亲口告诉我,妖不可怕,欺瞒才最可怕。”
我几乎不敢相信,在他双眸中打量许久,也没瞧出半点恐慌来。“你不怕妖怪?”
“我怕。”他将我的头按进怀里,深情说,“我怕百年之后,我已变成白骨,你这长生不老的妖怪要另嫁他人。光想想,我都妒火中烧。”
“容添……”我伸臂环住他的腰,心中仍然狐疑,“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不怕妖怪。你真的不怕,一点都不怕么?”
“何止我?罗净大师不也不怕么?还处处帮你。”
我惊得从他怀里弹开,险些忘记方才出来是给罗净拿药的!环顾四周,竟是郊外一家客栈。看着华容添意外的神情,我无伦次道:“不能这样离开,先不能走……我还要回相国寺,罗净大师受伤了,我方才便是出来拿药的。谁知遇上了秦家……丧事……”脑子里如一团乱麻,罗净的伤势、秦夫人丧事、还有要给华容添的交代,我已经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了。舌头一直打转,最后什么也没说,颓废地窝在他怀里,“我心里好乱,不知道要怎么办……”
“再难办的事也要一件一件办,我们先去客栈休息,有什么事,你慢慢告诉我。可好?”
“嗯。”我心虚得不敢看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当他知晓我意外失身于罗净的事,或许再也不会待我这般好。忽然之间悲伤满溢,不忍心想象他得知真相后会有多难过。
要了间普通客房,换上普通的衣裳。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里血丝密布。方才换衣裳时,注意到胸口、背上横着许多疤痕,原来做人不过几年,我已经遍体鳞伤。也不知何时,笑容里竟有了苍凉。
华容添拢起我的长发,在我腮边一吻,“现在可以说了,你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我陪你一起做完。然后我们回家。”
轻轻一个吻,便让我心头一暖,顺势倚在他怀里,叹道:“我要去给秦夫人上坟,是我忘记了要续命的日子,是我的错……”
“续命?”华容添诧异反问。
“其实秦夫人阳寿已尽,为留住她,我用妖法替她续命。”仰头看着华容添若有所思的表情,“若日后我频频用妖法,会不会吓着你?”
“妖法可以续命……”华容添灿烂一笑,“那么你也给我续命,这样,我们是不是永远能在一起?”
我对他忍俊不禁,他已是而立之年,却有这般幼稚可爱的想法。握住他的手,笑道:“其实,我不是长生不老的。我是来应劫的妖精,和人一样有阳寿。若有一日,你离世了,我也不会独活。”
他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么多门道,很有意思。今后你慢慢讲给我听。”
我努努嘴,“你今日话太多,不像从前风度翩翩。”
他笑盈盈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对着即将过门的妻子,自然是格外激动。”他忽然收住笑意,低声问,“除了去看秦夫人呢?”
“噢……还要去相国寺看看,罗净大师伤得很重。”
“如何受伤的?”
望着他殷切的眸子,我忐忑不安吐出两个字:“犯戒。”好在他并未追问,只是平静道:“相国寺戒律一向森严,没想到连大师也……”
“于归。”他忽然又转移话题,捧起我的脸,“方才我看见你背上的伤了,是在天牢里留下的么?”
“什么?”我有些生气,脸微微发热,推了他一把,“你偷看我换衣服!”
他促狭一笑:“你都快进门了,还如此害羞?”
“大概是鞭伤,我平时也瞧不见。”我低头沉思一阵,喏喏问,“难看吗?会嫌弃我吗?”
“这是什么话?”华容添捏起我的下颌,目光深沉,“每一道疤,都是一种历练。我身上的疤痕无数,也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我巴巴望着他,双手开始不安分地扒他的衣服,一面央求:“让我看看。”
他捉住我的手,戏谑道:“要看的话,可要付出代价。”他眼神中某种深深的东西刺痛了我,罗净带给我那些沉疴的痛楚又被翻了出来,嘴角无可预料地抽搐,猛地挣开他,声音冰冷:“那便不看了!”
第三章惜余欢-7
华容添神情一僵,手渐渐松开。我及时察觉到自己的不寻常,忙故作生气嗔道:“登徒子!”
他复又笑了,“除了我这登徒子,便没人敢要你了。”
镜台前,他悉心替我绾发,简单的发髻,仅插了一支木簪。镜中的男女就像一对[WWW.WenXueKu.com奇`书`网]平民夫妇,相视而笑。
我们打算先去看秦夫人,再去相国寺。华容添给黑马喂了些草料,用力拍着马儿说:“我知道你跑累了,可是这几日还要麻烦你了。”
我坐在马厩的木栏杆上忍俊不禁,只见过妖精和动物说话,没见过人能和动物说话的。华容添大约听见我的笑声,扭头说:“这可是一匹战马,通人性的。”
我一本正经点头应道:“难怪跑得这么快,你怎么会有战马呢?”
“是从前跟随我征战的一匹母马产下的小马,一直在王府里养着。”
“它叫什么?”
“霹雳。”
我走过去,也拍拍黑马的头,想表示一下亲昵,可它丝毫不领情,高声嘶鸣起来。华容添都感到意外,斜着眼睛问:“你对它做什么了?”
“哎哟,好重的火气呀!”我凝视马的眼睛,读它的心思。喔,原来是匹小母马……我阴阳怪气地朝华容添瞄几眼,“你究竟哪里来的魅力?连马儿都吃醋。”
华容添惊诧看着霹雳,又看看我,“你却连马儿的醋都要吃?”
“哼……”我嘟着嘴拉拉他的衣袖,“我们不骑马去,我带你飞过去,今后啊,它可清闲咯……”
黑马愤怒极了,鼻子里发出哧哧声,我冲它做了个鬼脸,拉着华容添一跃上了云端。
秦夫人的新坟头,满是纸钱。秦朗坤还未离去,跪坐在墓碑旁,伤心欲绝的样子。蔺水蓝在一旁陪着,寒风凛冽的郊外,也只有他们二人可以互相依靠。我犹豫了,站在云端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我们走罢。”
“嗯。”华容添没多问,握住我的那只手越发握得紧了。扭头携他离去,将来机会很多,我不想自讨没趣。
罗净的偏院中一片萧瑟,拱门处再也无人看守。我心头隐隐痛了起来,抓住华容添的手往禅房里去。没敲门,直接推开。罗净正吃力地用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颤抖地拎着茶壶。见我们进来了,他脸上的煞白又重了几分,刚微启嘴唇,忽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
“大师!”我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扶他坐下。华容添紧随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又说:“茶都凉了,大师伤成这样,为何无人照顾?”
罗净气若游丝道:“贫僧在受罚,能有杯水喝,已然满足。”
“你都咳出血了,是不是内伤很严重?”我不由分说将从济民堂搜来的药材全扔桌上,“你找找,什么药材是可以用的?我去给你煎药!”
罗净垂目,修长的眉没了从前的神采。“你们不必管我,这是我的报应。”
“可是你这样下去,会……”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秦夫人,不能再看着罗净自生自灭。回头看看华容添,方笃定说:“大师,我们就留在这里照顾你,直到你痊愈,好不好?”
“我已铸成大错,是我亏欠你们,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要承受。”罗净抬头,坦然看着华容添,苍白的唇一直在发颤,“我玷污了于归的清白之身,请处置我罢。”
没想到罗净会这样说出来。我一惊,只见华容添整个人已经僵住了,只消片刻,他又平静看着我问:“为何会这样?”
罗净闭目答:“是我打坐时走火入魔,连累了于归。”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我连累了他。可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紧抿的唇渐渐被苦涩的泪水润湿。
只听得“咻”地一声,华容添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剑,直指罗净眉心。
我按住他的手,哽咽道:“大师是走火入魔了……”
华容添痛心疾首,握住剑柄的手指节泛着青白。“走火入魔是什么理由?我们就要原谅他吗?于归,你太善良了!”
“既然错了,我便会承担。”罗净仍然闭目,双手合十。
华容添极力克制满腔怒火,字字铿锵:“不要为罪孽找任何借口,你身为高僧,却觊觎朋友之妻的美色,我恨自己为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