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珞闲来无聊,教我描眉画黛,她说我的眼睛最美,但还有法子画得更美。我忽然兴奋起来:“对了对了,夏青上回替我抹了桃红的胭脂在眼角,容添说很好看呢!”
沈云珞细细一想,摇头说:“桃红的我没有。”
忽然传来一声“小桃花”,是罗净的元神在唤我。他进不来园子,若我不答应,他根本拿我没办法。我不急不缓踱着步子,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走到拱门前。“大师,真是稀客。”
罗净手里捧了一个小包袱,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平和道:“这是你要的胭脂水粉。”
我一怔,伸手穿过结界,将包袱拎了过来。他一个僧人去买胭脂水粉,也不怕被人笑话。我撇撇嘴说:“谁让你买的?若不合我意怎么办?”
“你看看,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
我讨厌看到他这样逆来顺受还一脸淡漠的样子,丢下一句:“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扭头就走。罗净却警告我:“总之你别再找借口出去了。”
我止住步子,回身瞪着他:“既然皇上都信了你的话,我出去了又如何?他还敢拿我怎样?”
“他是不敢拿你怎样。你出去无非是找华容添,皇上忌惮他你不知么?把你们分开,甚至将你困在国师府,就等于砍掉了逍遥王的双臂,令他什么也干不了。你一出去,只怕皇上更会想方设法对付逍遥王。”
“我真的不明白,华容添这样处处忍让,为何换不来亲兄弟的一丁点信任!”
“若他真的没有任何图谋,先皇岂会叫他一败涂地?”
我蓦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皇宫里的人,谁都不糊涂。逍遥王培植的心腹遍布大江南北,你当真以为他闲来无事爱好游山玩水?只是你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全盘计划,到最后他放弃爵位,还是为了你。”
“你是说,如果没有我的话,现在当皇帝的人是他?”
“人各有命。”罗净双手合十,垂目道,“他没有皇帝命,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我一心急,又跨出结界,焦虑不安问:“怎样都是徒劳?难道要被软禁一辈子?”
“虽然没有皇帝命,不过他的命仍然很尊贵,有享不尽的荣华。铤而走险不是好办法,耐心等待为上策。”罗净意味深长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想出去找华容添不单单为了一解相思。他功力在我之下,不可能算出我的心思,靠猜吗?我狐疑打量他一周,然后拎着小包袱晃悠晃悠进了桃苑。正要腾空飞回去,忽地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频繁用灵力对孩子不好,如果你相信我,把结界撤了吧?”
我渐渐飞升悬在半空,回眸一笑:“我不相信你。”
罗净,你终究是长庆王的国师。沈云珞一旦暴露,孩子也保不住了,我怎会冒险去相信你?
小绿打开我扔在案上的包袱,兴致盎然看了一遍,呼道:“夫人,这个胭脂是桃红色的!”
我愣愣望着她手心里托着的一团桃红,已然没了画妆的心情。
郎中按时来诊脉,我和沈云珞又躲在床帐里。这样的时节,闷在床帐里有些热,我轻摇着团扇,着急问:“看好了没有啊?”
远处依稀传来爆竹声,噼里啪啦热闹极了。郎中却不乐意,抱怨那些声音干扰了他诊脉。我吐了口气,懒懒道:“当做没听见好了。”
“老夫一听见吵闹声,就容易分神。”
小绿在一旁插嘴:“那么远的声音先生也觉得吵啊?”
“哪里远?不就在附近?”
“蔺府离这有十几里呢!老先生您的耳朵真好使!”
“蔺府?”我吃了一惊,沈云珞明显也颤了一下,我及时捂住她的嘴,“谁办喜事?”
小绿兴冲冲答:“京兆尹大人呐!听说娶的是吏部魏尚书的千金,京兆尹大人威风凛凛,和聪慧贤淑的魏小姐真是天作之合!”
我迫不及待问:“如今的京兆尹大人可是蔺水蓝?”
“是啊!”
“啊?”我一下子懵了,脱口而出,“那秦朗坤怎么办?”
沈云珞也目露哀怨,握住我的手腕从她脸上移开,唇形一动一动呼着气息说:“我要去看他。”
小绿诧异问:“和秦大人有什么关系?”
我随意敷衍了几句,然后惴惴不安窝成一团,沈云珞躺在旁边一动不动,水润润的眼睛却一直不安地转来转去。直到小绿将郎中送走了,沈云珞弹了起来,坚决道:“我一定要去看他。”
“大小姐,你挺着大肚子我怎么放心?”
“原以为蔺水蓝对他用情极深,我也就罢了,可如今……”
我帮忙解释说:“蔺水蓝只是没法子,你想想,蔺家要东山再起,必定要联姻。”
“哪个人没有苦衷?我没有怪他的意思,蔺水蓝有特殊的身份,迟早要扛起蔺家的担子。只是阿坤……他一次次遭受这样的痛苦,眼看自己的幸福转眼间溜走,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沈云珞泪眼婆娑靠在我肩头,一手抚着肚子,“因为照顾我的事,他们二人还起过争执,会不会是因为我,蔺水蓝赌气才决定要成亲的?”
“蔺水蓝虽然横,却不至于这般冲动行事,形势所迫罢了。”我侧头看着沈云珞,认真问,“你对秦朗坤,是不是余情未了?”
“于归……”沈云珞幽幽叹口气,“一直以来,你对我们的事最清楚不过了。我太执迷,恨命运的捉弄,尤其是他娶了你之后,更加不能介怀。可当我发觉蔺水蓝的存在,发觉他们脉脉相看的神情,忽然之间醒悟了。其实人不应该总是缅怀过去,而是要踮起脚来朝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罢。”
我诡秘一笑:“其实是你的心早被人偷走了,还浑然不觉,自以为还爱着。”
沈云珞垂头打量我们俩隆起的腹部,笑道:“你何尝不是?”
我大呼冤枉:“我这是假的!你才是被人偷了心还种了娃娃!”
她似笑非笑贴在我耳边说:“你既然敢用假怀孕骗罗净,还狡辩说你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么?”我一时之间不知要怎么解释,舌头打结了。沈云珞接着说:“都四个多月了,时间不短,看来你们早就……”
“胡说!”我好不容易吐出句话来及时打断她,“我跟他说孩子是华容添的!”
沈云珞惊愕不已瞪着我,许久才叹了句:“那他还如此照顾你,果真是圣人……”
桃林中央,一方石桌,我备了些糕点和茶水。银色的圆月挂在深蓝夜幕中,令我不禁想起了许久以前,罗净弹奏的一曲月儿高。只听过一次,那旋律已经模糊了,越是模糊却越是想念。心思一转,趁她们未归,我溜进了罗净的院子。
桃树下罗净的背影很恍惚,一袭白衣胜雪,偶尔花瓣落在肩头。我轻轻飘过去,还是惊动了他。罗净不知拿了什么往身后藏,目光斜向一旁并未看我,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又想出去?”
“不是……我有事请你帮忙。”我一边说一边绕到他身后,他也转了身,结果我什么也没看见。
“何事?”他漫不经心问。
“你教我弹琴吧?”
罗净诧异扭头盯着我:“教你弹琴?”
“嗯,用最快的办法,教会我弹月儿高!”身为女子不会弹琴,我羞赧垂下头,“反正我们都会法术,学起来一定很快是不是?”
“那倒是,只不过要想要真正融汇贯通还颇费时日。”
我笑嘻嘻凑了上去,“我不要融汇贯通,只想要这一首而已。”
罗净念咒施法,点住我的太阳穴,输入一道灵力。我细细琢磨一会,果然这首曲子已经深深印在脑子里。
“为何是月儿高?”罗净问。
“因为听你弹过,久久不能忘……”我趁他发怔之际,绕到他身后用定身咒将他定住,一举夺下了他藏在衣袖下的东西,竟是一只沾了泥土的小酒坛。低头在地上寻了一圈,发现树根附近有坑。又蹲下去刨了几下,相邻的地方竟埋了许多酒坛,我抬头指着罗净大呼:“被我逮到了吧!你这僧人,竟然饮酒!”用力挖了一坛出来,一手托着一只酒坛眯眼笑道:“既然有酒喝,当然要分给我一点。唐七公子,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桃七酿?”
罗净被我定住了动弹不得,估摸他此刻怒火中烧,目光似刀子一般泛着寒光。我得意极了,席地而坐,开了一坛酒。果真是桃七酿,除了它,世间的酒对我来说都淡而无味。正捧着酒坛往嘴边送,罗净忽然窜上来,轻而易举夺走了酒坛,又拾起了地上那只,飞跃上了桃树。
我追了上去,大叫:“罗净!你好阴险,破了我的法术都不动声色!”
他落在树的顶端,站在一片桃花中,右手托着坛子将酒水渐渐倾泻。酒水浇湿了桃花,一股股顺着树枝滑下。
“这么好的东西,你竟然倒了!”我又气又急,扑过去抢夺。
他躲避我,在四周飞旋,回头警示道:“小桃花,你有身孕,不能喝酒。”
只见酒水像一条银色的纤细丝带,绕着桃树向下蜿蜒。我着急地上蹿下跳追堵他,一面解释:“我不喝,可你也不能如此浪费!小绿爱喝酒,她在醉月楼就喜欢喝酒,不如我带回去给她喝吧?”
“这酒是用来浇树的。”罗净手中的坛子已经空了,索性往身后一丢。我正巧接着,埋怨道:“树不浇水都可以生长,何必用酒水浇灌?”
他落地了,将那坛尚未开封的酒重新埋好。见我哭丧着脸,无奈摇头:“待孩子生下来,你想喝多少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