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州城,地处煊国北疆,毗邻郴国,乃军事重防之地。现负责戍守的,是世袭卫宇大将军厉鹞,因他的不苟言笑,性冷如霜,亦有人暗称其为“冷将军”。虽然厉家“将军”封诰为世代世袭,但每一代将军均骁勇善战,智略过人,无愧“将军”之称号。而这“冷将军”,更是个中翘楚,其智其勇,使北部以蛮悍著称的郴国诸将领闻之丧胆,在“冷将军”外,又送了个“军神”给他,此也正是北疆虽久无兵乱却仍要厉鹞常年驻守的原因。
眼下,这位带领几千入伍新兵出城进行野外训练的“军神”将军,偏有了一桩比孤身面对十万敌兵更头疼的事情,扰得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致使他在近期每日例行的巡视军务、操练军士外,额外多了一件必须要做且不得不做的“大事”,那便是——
“冷木瓜,你在里面吗?”
来了!厉鹞扔了手中的战略军书,无奈地拍额苦笑。
“冷木瓜!”帐帘一开,一个瘦骨伶仃、精力超常旺盛的人儿阵风似的卷进来,扑到他眼前,“冷木瓜,今天陪我玩什么?”
“翎儿!”他板起脸,虽然知道这对某人来讲毫无用处,“我在忙!”
来人娇巧的小脸上甜甜地笑,俏眼眯成月牙状,点着下颌说:“知道啊,等你忙完了嘛。放心,我是最善解人意、八面玲珑的,不会在木瓜忙的时候捣乱。是不是很感激我呀?”
这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呀?把她从男装小帽里钻出的长发给塞回去,宠溺地道:“今天安静一会儿可好?我有一册军书要看,你在旁边乖乖坐着。”
小嘴儿一撇,鼻头一提,大眼睛里马上蓄满了泪,且有泛滥之势……嘿嘿,好歹本姑娘也是在外面闯荡多年,别的没学会,演戏一流哦……“我就知道,木瓜哥哥你是烦了我啦,嫌我是个累赘啦,早知道,人家就不要随你到这大北方来,那个丏都什么都有,而且有个比你帅比你温柔的厉鹤哥哥疼人家,人家要回去了啦。”
单是她的眼泪就够让人无从应付了,小嘴里还蹦出什么“厉鹤哥哥”!厉鹞的脸色阴了下来,说:“厉鹤哥哥当真那么好么?要不要我即刻派人送你回去?”
“呜哇——”这一下,泪水终告泛滥,“冷木瓜不要我了啦,冷木瓜还是嫌我烦了啦,我要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姐姐……”
天,厉某究竟犯了何错,您要如此惩罚厉某?厉鹞抱过她纤小的身子坐在膝上,指肚温柔地抹着她的泪,万千温柔地道:“好翎儿,我何时嫌弃你来着?我疼你还来不及呢,一切都是你在自说自话,看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怕全营的士兵不晓得你是个女娃?”
“他们早知道了……我是女孩子……”她的脸在他肩上刮蹭,将鼻涕眼泪尽擦在了他的战袍上,仍自抽噎着,“反正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他们不敢对我动……歪心思的……”
“我是你的人”?无疑取悦了他,厉鹞方唇一勾,道:“他们是不敢,谁敢打我翎儿的主意,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真的?”她俏脸一喜,眼泪马上止住,弯着唇角道,“那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他盯着她垮下去的小脸,柔声道,“今天是在野外操练的最后一日,明日要回城去了,有很多事情要忙。等回到城里,我会带你吃豳州城最有名的‘十里香’包子。”
“哦,”她乖巧地应了声,抱住他的脖子,娇声道,“木瓜哥哥——”
“什么?”他冷颜一紧。
弯起菱角般的小嘴,说:“亲我一下。”
他握在她纤腰上的手一颤。
“亲我一下嘛,”她扭着小腰肢,“你上次打人家屁股时,我哭得那么厉害你就亲了我。眼下你不能陪人家玩,也要亲一下作为补偿啦,要不我会死缠着你喔,要你什么也做不了。”
还真是个甜蜜的威胁!他好气又好笑,唇落在她的柔颊上,“可以了么?”
偷工减料!她抱着他的颈,小嘴倏地印上他的刚毅唇线,狡猾的小舌趁着他话犹未完的缝隙溜了进去,好一通横行无忌。
因为始料未及,初始,他有些僵硬。当唇上的香吻渐浓时,小丫头显然有些无措了,想临阵弃逃,他哪肯善罢甘休,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延长延深,激荡绵烈。
“翎儿……”他气息紊喘,放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上移,落在她的胸上。
“木瓜!”她本想玩火,却被火给点燃了,而且他的手……一个猝不及防,她跳出了老远,“木瓜,我还要跟村子里的那些孩子们话别,你忙你的!”言讫,一头冲出帐篷,小巧身影在最短时间内风似的消失。
厉鹞有些错愕,不过脸上迅速绽出了一抹狡黠:原来,这小丫头还是有怕的?那么今后,便有了治她的法子。只是可惜这法子只有两人独处时才能用,如此的让人甜蜜期待,何乐而不为?
“将军!”帐外侍立的兵士仿佛是等了一阵子,耐不住地出声。
厉鹞立即回到了百年不变的冰冻如霜,肃声道:“进来。”
兵士偷眼瞄了瞄将军的表情,暗自纳罕:将军这样子,单是看一眼全身都会冷风恻恻,那位小美人从哪儿借了胆,每天都敢来挑战将军的耐心?
“何事?”厉鹞的眼睛回到了军书上,问。
兵士一哆嗦:再听这声音,冻人不浅。“回禀将军,方才隗副将派人送信来,说请您即刻回城一趟。”
嗯?厉鹞浓眉微锁:隗海为人谨慎持重,如果没有紧要的事,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叫自己回去的。“送信的人呢?”
“尚在外面。”
“传他进来,还有,派人找一下翎姑娘,告诉她我马上要回城。”自从生活中出来了这个小丫头,无形中多了一份负担,甜蜜的负担。
兵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领了人进来,不等他行礼,厉鹞就问:“隗副将派你来时还说了些什么?城中有什么变化吗?”
送信人稍作思忖,道:“小人只见到有几个人进入军营,后隗副将就吩咐小人到这里给将军送口信。”
什么样的来者可以让隗副将等不及一日之期唤自己回营?厉鹞大略猜到几分,吩咐道:“备马。”转尔眉峰骤紧,“翎姑娘还没找到么?”
非是他不相信自己手下的兵士,而是以常情推之,一群血气方刚的壮年汉子常年背井离乡戍守在外,谁能保证这几千人里面没有一个胆大包天的?他人在此处,他们尚能慑于自己的威仪不敢造次,一旦离开,发生了任何事都是在事后哪怕杀尽千万人也难弥救的,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这个小妮子活在自己能够保护到的羽翼下。其实,还有一个高枕无忧的上策,即送她回丏都家中。不过又恐那个野丫头在无人管束下不安于室,惹出祸事无人收场,而且……不情愿地承认,他私心里,不乐见她与自己那个风流成性的弟弟厉鹤朝夕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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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腰别长剑,面色警肃的黑衣汉子各自在不同的方位按剑而立;一个眉清目秀,书童模样的青衣仆从垂眉侍奉,看上去有几分熟识;他们的主人,银冠束发,宽襟长袖,两绺由冠系下的描银紫绦垂至肩头,一袭紫色长袍贵气天成,气度雍容,意态闲适,悠悠然端坐品茗。
厉鹞脚迈进门,乍惊且愣:原以为只是来了京城里的要员,竟然是……“王上,”他大礼参拜,“臣厉鹞见过王上。”
还是厉将军不俗,没有那一套“不知王上驾临,接驾来迟,望请恕罪”的陈词滥调,干脆了当,痛快。戎晅将茶杯递到明源手中,摆手道:“朕的卫宇大将军,平身。”
厉鹞称谢起身,长身站着,正所谓“站如松,坐如钟”,这位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挺立时,当真傲拔如松。一时间,豳城的驻军营大厅里,王者之气、大将之风集聚一堂。
“厉卿,这里是你的地盘,朕算是客,你如此站而不坐,倒让朕这个客人有喧宾夺主之嫌了。”戎晅笑语,“且朕素无与人仰首讲话的喜好。”
“谢王上赐坐。”厉鹞落座,目不斜视。
不知中规中矩的“冷将军”,到底是如何对付蓝翎那麻烦缠人的鬼灵精的?“厉将军,朕此次前来,是为两桩事:一是……”
“隗叔叔,谁在里面?”
“唉呀,姑奶奶,此地不宜喧哗!”救命啊,怎么让她给跑到这边来了?
“哇,瞧隗叔叔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谁给你气受了?”
“姑奶奶,小些声,你先到别处转转如何?”救命,救命,他还想多活两年,退戎后回家陪老婆孩子呀。
“如什么何?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嘛,值得你们每一个人都一脸机车表情,里面那人欠你们钱吗?还是你们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了债,债主找上门来了?”
厉鹞冷颜肃冽:这小丫头,口无遮拦也有个限度吧?隗副将应该晓得事情的轻重,怎么还不设法将这个鬼丫头弄走?
“隗叔叔——唔——唔——”听情形好像是嘴教人掩上了,厉鹞才长松口气,哪成想——
“哇呀!你这个丫头咬我的手?”
“切,你用那么大的力气捂着我的嘴,还硬拖着人家向墙角走,谁知道你要干吗?如果你来个兽性大发,我岂不是亏大了?我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耶,需要怜香惜玉知道吗?还有哦,本姑娘这么天生丽质聪明可爱善解人意,你用说的就可以,干吗要诉诸于武力?这非常不上台面知道吗?再有……”
明源“卟哧”失笑:相隔十几日,已经从“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年”易为“美少女”了?小姑奶奶还真是不同凡响。娘呀,失态了。他吓得一颗脑袋耷拉到了胸上。
厉鹞忍无可忍,起身恭首道:“王上,请容臣外出处理,再向王上请惊驾之罪。”
外面那个肆无忌惮的声音,戎晅早已断定必是蓝翎无疑。六年的寰界岁月,这丫头还是这般放肆么?谁给了她这么有力的庇护?是这位传闻中寡情少言的冷将军?
“王上……”不见王上示下,门外的噪音又有增无减,厉鹞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内里不免焦急:毕竟,惊了圣驾的罪名非同小可,王上一旦怪罪下来,怕自己这个卫宇大将军也护短不得。
“厉卿,外面是哪位?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官话说得不错,可是京都人?”
“这……”厉鹞答,“是臣的一个远房表妹,少不更事,生性贪玩调皮了些,臣去年回家省亲时,她女扮男装偷偷混入军营,待臣发现时,已经到达这里。请王上治臣教妹不严之罪。”
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总爱拿“表哥、表妹”说事。远房表妹?他还曾是那丫头的远房表哥呢。“唔,原来厉卿还有一位表妹?如果真如厉卿所说,那这位表妹实在是贪玩得很,为何不在发现时差人送她回京呢?朕记得我朝军营,可是禁携女眷的。”
“臣知罪,”厉鹞道,“臣曾数次差人护送她回京,都让她在半路给逃了回来。臣无奈之下,只得准她女扮男装暂时留在军中,等臣回乡省亲时再携她回去。”
逃?原来那妮子还有这个本事。“无奈?想不到朕百战百胜的卫宇大将军也有无奈之说,看来厉卿对这位表妹是疼爱极了。”
事至如今,只能硬撑到底。厉鹞道:“请王上鉴谅,臣因为这位小表妹身世可怜,从小是有些将她宠坏了。”
“身世可怜,怎么个可怜法?”戎晅表现得兴趣浓浓。
“她十二岁时父母双亡,本来有一姐姐相依为命,谁料一场天灾,姐妹失散,她寻亲至丏都,幸与臣相逢……”
“姐妹失散?”戎晅蓦地起身,原本沉井无波的黑眸内掀起纹澜,“你说她姐妹失散?是她说的?你可曾见过她的姐姐?”
“……”厉鹞不晓得这位山崩于前亦会安之若素的王上为何会面色迥变,但听君所言,好似对翎儿颇有关注,才要作答……
“好了,宣她进来,朕要亲自问她!”
谁?翎儿吗?厉鹞尚未意识过来,戎晅已再对明源道:“宣她进来!”
明源依言行事,不一刻,翎儿便蹦蹦跳跳地登场,一双大眼睛犹自流转着,丝毫不见大祸将近的自觉。
“翎儿,跪下,参拜王上!”厉鹞揪过她,矮下她娇小的身子。
“木瓜哥哥,你干吗?痛啦!”翎儿扭着臂膀,委屈地大叫,“女儿膝下有黄金耶,你干吗让人家跪下?”
男装的灰衣小帽,瘦骨匀肌,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两只溜圆乌黑大眼,酒窝时隐时现,笑靥甜美如昔。奇怪,六年呢,说短不短的一段时光,为什么她好似没有半点改变?女人不是应该不禁岁月的流逝才对吗?
“你叫翎儿,只叫翎儿吗?姓什么?”戎晅问。
被迫低下头的翎儿眨巴着眼睛:声音有些耳熟?“我是叫翎儿,从我乱七八糟地出现在这个世界,我家里人就叫我翎儿,他们没告诉我姓什么,不过我以前是姓……”
“翎儿!”厉鹞在她耳边轻喝。她只得把即将出炉的话儿不情愿地咽回肚子里。
“蓝翎,你姓蓝是么?”戎晅上身微佝,逐字逐句地将话灌进她耳中。
“耶?”她猛地仰首,对上了戎晅的俊脸。眨了眨眼睛,迷惑,讶异,惊疑,乃至狂喜,逐一在她脸上更迭而来,再次眨眨眼睛,突地爆出一声不知是哭是吼的尖叫,跳了起来又扑了过去,娇小的身子悬上了戎晅的脖颈,“哇,啊,妈呀,真是你吗?阿晅,闷葫芦,真是你吗?你没戴人皮面具吧?啊?”
室内诸人,包括了解状况的戎晅,都没想到她大小姐会出此一着。一直警伺在侧的四侍卫拔剑护驾,却因为王上并未出声示警,更因为主子脸上那抹哭笑不得的兴味,使得他们一时踟蹰,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挂在王上颈项上的小人儿。
“你没戴人皮面具吧?你是阿晅吧?我不是在做梦吧?”她一手环在他的颈上,一手揉扁搓圆在他的脸上,“你不是骗子吧?你确定你是阿晅吧?你没有图谋不轨吧?”
戎晅出手制住她犯乱的魔爪,向明源等五人一挥袍袖:“你们都下去!”见他们还在迟疑,面色一沉,“下去!”
厅里,只剩下犹缠在一起戎晅和翎儿,以及兀自呆立一旁的厉鹞。
戎晅本想当即把人从身上扯下来,眼尾扫到厉鹞脸上灰败的脸色,不由得玩心大起,双臂收拢在纤纤细腰上,半眯黑眸道:“翎儿,别来无恙?”
翎儿“哇”地哭出声来,死命抱住他的颈子:“阿晅,原来你真是阿晅!姐姐,我要姐姐,姐姐在哪里?你给我姐姐,你把姐姐还给我!”
这丫头力气不弱嘛,再勒下去恐怕要落个弑君之罪了!“轻一点,朕要被你勒死了!”
厉鹞如梦初醒,大步上前,把她从王上臂弯中给夺了回来,箝入自己怀中,指腹轻柔怜惜地为其拭去满头满脸的涕泪,柔声道:“不要哭了。”
“木瓜哥哥……”翎儿环住他强劲的腰身,泪眼迷蒙地道,“我想姐姐啦,我好想姐姐。”
戎晅脸色丕变,惊问:“你当真没有和淼儿在一起?”
翎儿诧然回头:“你没和姐姐在一起?”
乱了,乱了,原以为他们所关心的人必定和对方在一起,原来她,谁的身边都不在。何谓从希望的云端跌回失望的泥淖,戎晅总算领会了个中滋味。心,被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噬咬着,拉扯着,痛呵。回转过身,微仰起首,他逼回了眼际的湿意: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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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前,戎晅单独唤翎儿到跟前,密嘱关于两人如何相识的原委,在人前不得透露出半句,厉鹞亦不例外。翎儿虽然贪玩,却绝不愚笨,明白以戎晅今时的身份地位,那段过往,已成了他人生中最大隐讳,或者是心头一刺。她笑道:“就算我说出来,会有人相信么?大家只会当我是个出言无状的疯子呢。”两人没有再就分别后六年来的境况深谈,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没了他们共同关心的那个人,说什么都只会徒增伤怀。
晚宴上,戎晅饮了几杯塞外的羌米酒,颇为赞赏,对多以野味佐就的菜肴也赞不绝口。但浅尝辄止,不一时,自称几日接连鞍马劳顿有些累了,在明源的搀扶下回驿馆下榻,自然也未及欣赏隗副将为宴后安排的塞外歌舞。
平日多话贪食的翎儿,郁郁不乐,食不知味,在戎晅走后不久,亦说了句“我饱了”离席而去。厉鹞担心地望着她瘦薄的背影,命侍妇收了几样小菜,随后尾随。
她房间里没有灯光,想也知道又是趴在桌子上抽泣,一个笑声多眼泪也多的小东西。
“翎儿,我是木瓜哥哥。”虽然起初对“冷木瓜”“木瓜哥哥”此一类有损他将军威仪的别名颇有抵触,但她喜欢叫,也就随她了。“你睡了么?我拿了你最爱的鸡腿过来。”
鸡腿再香,也不是麦辣的……翎儿抬手抹了把流到嘴边的眼泪,“我不要吃,我想姐姐,我想家,我想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厉鹞的心有被拧紧的酸疼,“不要哭了,再哭便要变成没人要的丑丫头……”
“臭木瓜,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变丑了,你好找那些关外风骚丰满的臭女人去?想得美,你试一试,我会咬死你!”
“那也得你不要变丑才行,”厉鹞轻拍着门,“开门。”
灯亮了,门开了,翎儿依旧趴在桌上垂泪。
厉鹞把香喷喷的野鸡腿在她眼前一横:“吃一口再哭,我陪你一起哭。”
“哼,”翎儿蛮横地道,“好啊,你哭,你哭给我看,你哭了我就不哭了。”
厉大将军竟当真抚案干嚎……
“哈哈……”翎儿梨花带雨地大笑,算是雨过天晴。随即拿过鸡腿,没有半点文雅地大啃。
厉鹞倒了杯茶,喂她喝下一口,眼中是全然呵宠。
“你和王上,”他终于憋不住问了,“是如何……?”
她猜到他早晚会问,说:“一场意外,我们的认识纯属意外。”
我们?他听得有些刺耳:“你们……很好么?”
“不算赖。”她扔下一丝不剩的鸡腿骨,又从盘中取出另一个继续。
“不赖到什么程度?”眼前闪过他们相拥在一起的片断,酸气从胃部泛上来,呛出喉咙。
嗯?她嘴巴犹自大动,眼睛贼溜溜地在他脸上打转。
“我是说,”他艰涩地开口,“你们好,是怎么个好法?你们——”
“哈哈……”她勉强咽下满嘴的食物,手指指向他,面上三分得意三分精怪三分欣悦,另一分娇嗔:看他的面赧如火,局促不安,形象更像一个亟欲追查心上人是否心有所属的高中生差不多,哪还是那位驰马塞外、威名赫赫的冷将军?
“你,”她勉强刹住笑意,“你在吃醋,对不对?你怕我与你们的王上有什么暧昧情事,所以吃醋?看来,刚才吃不下饭的不只我和你们的王,还有你这个傻瓜冷木瓜!”
他的脸在灯光下烧成了番茄颜色,被一个小妮子猜中心事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妙。“胡说,我只是怕你有什么……”
啪!她嘬起小油嘴,在他颊上叮了个响吻,“冷木瓜,我跟你们王上半点也不来电,虽然他帅得不像话,本姑娘也只停留在欣赏阶段而已。如果他不是王上的话,我们顶多算不错的朋友,而他是王上,我和他连朋友也就做不成。他呀,喜欢的是我的姐姐。”
“真的?”他俊眸一亮,抱住她,“真的如此?”
她精怪地眯起眼睛,小牙咬住下唇,小小声问:“如果,你们的王上喜欢的是我,你又能怎样?他是王,你是臣,如果他喜欢我,向你要我,你怎么办?你会怎么办?”
他收紧了双臂,把她的头牢牢抵在胸上,眼里燃起两簇火焰:“方才在席上,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王上向我要你,”他捧起她的俏脸,“我不会给!我会以我的军功请王上放过你,我会告诉王上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将军夫人!任谁都不可以!一个将军,如果连自己的心爱之人也守护不住,如何能够保卫疆土?”
妻子?将军夫人?心爱之人?这一个个甜蜜蜜的字眼串成了一个个喜悦泡泡,从翎儿心底冒出,又溢在脸上,串成甜美笑靥。她钻进他宽阔的怀中,嘴里念道:“君当作磐石,我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对不起啦,人家动了一个字,谁让人家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呢?
“翎儿!”厉鹞欣喜地道,“原来你还会作诗?”
嘻,幸好本姑娘来的不是那个上下五千年的古代,这不,“孔雀东南飞”在木头嘴里,一下子成了本姑娘的作品。粉爽耶,早知道,就听姐姐的话,多看几本唐诗宋词……
可是姐姐,你到底在哪里?翎儿是真的,真的,从头发到脚趾,从表皮到细胞,好想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