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宇大将军府。
初秋时分,天气已呈薄凉,而卫宇大将军府的后花园,却是一派热火朝天。那一边,三五佣仆攀高爬低,汗水奔流,将一截截竹管连接固定,蜿蜒盘回;这一边,七八家丁抡镐翻锹,开渠通壑。壮年男仆脚步匆匆,肩上各扛着一大截男臂粗细的竹木,忙碌穿棱;利落丫鬟手快嘴甜,罗扇轻摇,时不时将茶点果品递到稳坐高亭的人的手与口中。
蓝翾在厉鹤及将军府老总管的引领下迈进后园时,看到的即是这番热闹景象。
厉鹤和老总管交换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向着这位自称翎儿寻找多年的胞姐的大美人一礼,道:“姑娘,让您见笑了。”
这是……蓝翾仔细打量着整个布局,有些了然,这是在做上下水工程。想当年,她在自家相府也动过类似工程,但只是做了个最简陋的抽水马桶而已。看眼前这阵仗,恐怕连自来水、淋浴设置也要弄齐,想来翎儿丫头打算在此长治久安下去了?
厉鹤唤住经过身边的家丁,问:“翎姑娘在哪里?就说……”
“厉公子,不必了,我想我已经看到她了。”在一个人人都有活干的场所,唯一一位只动嘴不动手的奴隶主式人物,想不醒目都难。蓝翾望着端坐高亭、侍女环伺的红衣人影,径自走了过去。
老管家盯她窈窕背影,狐疑地对身旁厉鹤道:“二公子,您说这位姑娘和翎姑娘真是亲姐妹吗?”那个精力旺盛、搞怪不穷的翎丫头会有这样一个仪态万方的姐姐?
“天晓得。”厉鹤扇柄轻击额头,比起自己那些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这位美人少了两分妖娆气,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型,可惜了。
蓝翾避开脚下重重障碍,登上亭子,丫鬟看见一张陌生面孔泰然自若地到了近前,观其衣束不俗,以为是府中来了贵客,迟迟不敢出声质询。蓝翾本是想等着她们发话,然后翎儿自会发现,岂料这些丫头们眼睛看了个饱,嘴上却不言不语,只得采取主动,问:“请问各位,翎姑娘在这没错罢?”
正忙于坐镇指挥的翎儿眼不转头不移,挥挥手答:“本姑娘忙着呢,有事靠后。”
死丫头,排场摆得比本相还大。越过两个小婢,手温柔地绕上那个细致的脖颈,笑不露齿地道:“翎儿,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否?”
久违的熟稔感兜头而来,蓝翎倏地回头,一张美人脸悬在头顶上方似笑非笑。
“怎么了,我的翎儿,难不成被异世界的水土给养傻了?不识得你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姐姐了?”
蓝翎美眸大瞠,睫毛卖力地眨动,小嘴张得可以填进无数颗樱桃。
看情形这小妮子怀疑身在梦中,不妨提醒——
“哇啊,好痛,姐姐你干吗掐我?!”
“为姐的在帮助你确证目前所目击的真实性。”蓝翾仍未放手,捏着她两片嫩滑的香腮,“这将军府的水土定是不错,把咱们的翎儿养得细皮嫩肉,手感较以前更好了。”
“哇噢——”忽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惊住了整个园中忙碌的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向声源方向观望过来。但见他们平日作怪多多的翎姑娘像一只与母兽重逢的小兽般,抱住刚刚那位白衣姑娘,又是呜咽又是怪叫,红白交错,煞是好看。
“嘿嘿……”
从后花园的凉亭转移到这栋一看即知是女儿家闺房的精舍,一路上,小姑奶奶是一味傻笑不断,全不顾了丫鬟仆人的侧目连连,坐进来十多分钟了,一句话没说,只顾着买弄满嘴整齐的小牙。
“笑够了么?”蓝翾拧着她的鼻尖,“该不会这几年里,你的语言系统急剧退化,笑腺神经急剧扩张了罢?”
“哈,是姐姐!姐姐!是我的毒舌姐姐!”蓝翎大笑,腮上泪珠熠然,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是姐姐没错!”
“当然,如假包换,请翎姑娘多多关照。”蓝翾抱着她瘦削的身子,皱眉,“那位厉将军虐待你吗?怎么好像比以前更瘦?”
“十二岁便要一个人讨生活,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怎可能不瘦?”蓝翎小嘴扁扁,泪花儿灿灿。
十二岁?晚她八年的翎儿如今只小了她四岁?可是……“为什么要一个人讨生活,你到这边后没有家人么?”
“有啦,是一个快要死的奶奶,她也是叫我翎儿,还没几天就死翘翘了,只留给我能买几个包子的铜板,那间破屋子还被黑心邻居给抢了去。我惨到流落街头耶,没办法,只能效仿偶像黄蓉,穿成乞丐的模样,能骗则骗,能抢则抢喽。晚上睡在破庙里,白天还要跟那些烂乞丐打得头破血流争地盘,太惨了啦……呜……”
心蓦地一疼:“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很会打架啦。本来我就会两三招散打、跆拳道什么的嘛,那会儿因为天天与人抢食,不会打就要给饿死,我宇宙超无敌美少女的超忍超强功力终得发挥啦,能打的时候拼命地打,打不过时拼命地闪,我还收了几个很服我的小弟,有好几次是我帮他们从大乞丐口中夺食,也带着他们跟大乞丐们玩藏猫猫,兜圈子,使他们免受了好多皮肉之苦。带着他们天南地北的跑,就这样混了两三年。”
“然后呢?”遇到厉将军了么
“然后……”蓝翎眸儿闪亮,脸儿溢彩,“那年我们流蹿到了煊国北方,原想着要在过冬前回到南方去的,可有一兄弟染上了寒病,耽误了下来。破庙里越住越冷,那兄弟眼看就顶不住了,没办法,我出门想想办法讨件棉衣回来,正巧赶上当地驻军给平民派发过冬衣食,我排上长队,眼看着要轮到我了,一个没品家伙欺负我人单薄,竟想越我插队。我哪能由他?三言两语后也就厮打起来,那疯狗扇了我几个耳光,我也不客气地咬下了他一截手指头。兵丁赶过来拉架,将我的帽子给扯下,众目睽睽下啊,我的女生身份就这样暴露了。被惊动过来的冷木瓜可能是见我尴尬,领我到军营,请吃了一顿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最饱的一顿大餐,临走还送了件皮氅给我御寒……
第二天,我继续在街上找活路,又碰到他骑马巡街,没想到他竟能从街边的人群中一眼认出我,下马到近前,问我‘为何没着皮氅?’我说我把它给了生病的兄弟。他拉我上马赶到了破庙里,命兵士请来军医,医治那兄弟。于是啦,我和他成了朋友,有空便到军营找他聊天,原本是想着大家做个兄弟就好。哪成想,他回家省亲时竟要带着我一起回来,还将我那些兄弟也一并给带上,有几个收进府中做了仆役,还有几人参了军伍。我呢,就一直女扮男装在他的军营里混。他有好几次送我回到府里,我都给他偷偷跑了回去。人家我想做的是战功赫赫的花木兰耶,可那个冷木瓜只教人家防身术,还说什么人家压根不是读兵书战策的材料,哼,没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很没学问耶……”
梦没有做错,翎儿的确是饱受欺凌磨难。若非遇上厉鹞,现下该是怎样的处境几乎不敢想像。蓝翾拥紧妹子薄软的娇小身子,眼内湿意泛滥。虽然她也曾有过一个月的战火流离,也曾经年身处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死,却是衣食无忧,甚至是顶级的荣华富贵。相较之下,她活得委实幸福了。
“姐姐,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对不对?又是如何找到了这里?冷木瓜也帮我在找姐姐呢。快点说嘛,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艳遇?有没有走桃花运?啊,对了,姐姐你知道吗?那个阿晅,就是那个闷葫芦阿晅,他是这里的王哦,他叫戎晅,连冷木瓜见了他都要磕头的!他也一直在找你哟,我就是他给找到的,他……”
蓝翾理着她从轻绾的发髻上滑下的青丝,轻笑道:“你叽叽呱呱了这么多,想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小麻雀又回耳边了呢。
“喔。”蓝翎捧过一盅茶水奉上,“不急不急哦,姐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慢道来。这里没电视可看,没电影可赏,我已经被迫熏陶自己养成听书听故事的良好习惯了。”坐正身子,双手捧颊,美眸大睁,聚气敛神,听故事的预备状态全速启动。
那厉鹞必是把她给宠上了天,否则这股孩子气她哪还会保持得住?蓝翾未语先笑,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道:“话说那一天……”
那一天,她和戎晅趁夜登上寰亭,行前还特为他换上了那身来时的古衣。因为两人都清楚,在那个中秋圆月之夜,将会将错谬的一切拨乱反正。而当晚,在他们枯坐了两、三个小时,始终不见任何异动后,戎晅耐不住,拉她出亭“回家”。恰在此时,蓝翎呼救声传来。
一切的一切,自此,便向更荒谬处发展。
遭白光吸纳之初,她意识尚存,朦胧中,似看到蓝翎、戎晅各在一团迷雾中挣扎,接下来,灵魂似是剥离了躯体,轻浮无依,混沌中,失去所有意识。其后再睁眼,已身处一间农舍,床畔,是一对着古装且苦脸相待的夫妻。
有戎晅的事例在前,她对于环境迥变并没生出太大诧异,诧异的是自己在此竟有另一个身份——苗苗,芳华十六,父亲乃一介清贫教书先生,母亲以女红刺绣贴补家用。更诡异得是,镜中的容颜,却仍是年轻了几岁的她没有错。尚未由自己返老还童的震惊中收魂,又从自她醒来即哭泣未止的“娘亲”口中得知,她还有一位不日成婚的未婚夫婿——宣隐澜。两家父亲为旧时相识,两家孩子也称得上青梅竹马,于是订了这门亲事,岂料那宣隐澜另有所爱,执意退婚,苗苗心伤之下病如山倒,昏睡了十几日有余……
醒来的她,自然不会再非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不嫁,言道:“婚姻滋事体大,既然男方无意,强迫不得。”原本愁眉不解的父母闻言大喜,婚事就此退了。
两个月后,淦国战乱陡起,民心惶乱不可终日。一日深夜,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生拖着一袭血衣叩开院门,经由父母的惊呼,方知他即宣隐澜。由他艰难吐言,得知宣家所在村庄已焚于战火,而他一路奔波,只为了告知苗家进山避祸。话未及完,书生倒地气绝,遗下一粗布包裹,其内几套男衣,一封书札,信中全然是对毁婚之事的歉疚悔愧,想是在到此的途中遭袭,却还是挺着一口气将信送达。
一家三口顾不得悲伤,草草掩埋了书生,当夜收拾了细软,挨家挨户叫着四邻起床避祸。全村人拉家带口逃出不过几里,后面战马嘶鸣,铁蹄踏踏,再来,已箭矢如雨,苗父后胸中箭,犹拖着妻女死命奔逃,甫入密林,一口血喷出喉口,继宣隐澜后,又一条人命在她眼前去了。苗母痛不欲生,三天后亦告病逝。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她首次体会了全世界只余她一人的凄凉。
身换宣隐澜的男装,怀揣父母留下的盘资,她下了山。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当时并未确知去向何处。只是不想如其他人那般避逃在山中,只等散兵游勇上门欺负个够本再毫无尊严地死去。辗转奔袭一个多月,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东避西藏,竟到了淦国国都阏都,且巧不巧地正赶上三年一度的大考。盘缠将尽靠打零工为生的她,蓦地想起父母曾谈论过宣隐澜是在册生员,于是,唱了一出时空版丽君赴考。虽无老父要救、未婚夫要找,但翎儿的下落总是需要些权势才更容易打探得到,考不考得上她无从预料,总要试过才能甘心。
一试之下,想那宣氏书生至死也未能料到,自己逝去多日之后,高高出现在头甲榜首处的大名,竟是他沿用了二十几年的三字。由此,她延续了宣隐澜的政治生命。
按例,中举后有一个月的省亲长假。宣隐澜衣锦回乡,将当日草草掩埋的苗父苗母重新入棺合葬,盛殓了正牌宣隐澜的尸骨,却不敢以其实名下葬。想想,她和他之间,自有一段厘不清的孽缘。否则,怎会有这种牵扯?
宣隐澜打道返京途中,救下了一个被卖入青楼的犯官之女及其小婢姝儿。一路相随之下,察那对主仆亦至诚至性之人,为掩人耳目,易主名为苗苗,顺理成章将其变成了宣隐澜名正言顺的妻子。这女子也是聪明剔透的,又略通雌黄医理。宣隐澜纳了娇妻却不行夫妻之实,本就惹人疑窦,而她原也无意久瞒。在有一回受寒发烧,苗苗识出了她的女儿身份之际,她和盘托出始末,包括自己那来自未来的灵魂。苗苗主仆虽啧啧称奇,却除了对她的敬服之外,凭添了一份对未来的敬畏,更愿追随左右。
宦海沉浮呢。初时,踏进仕途的目的,一是为建立寻找翎儿的资本,二是为在彼世界的乱世中活命。但一入其中,才知官场当真险恶,过往影视中所惊心动魄表现给你的,也只是皮毛而已,至少不是你身涉其内,再大的惊险,也与你无关。
任御史期间,一梁姓刺史恶迹昭彰,非但巨额贿赂来者不拒,且性好渔色,尤令人发指的,是一桩逼死兄长霸占长嫂致嫂自缢的丑闻。嫂弟为姊申冤,当街拦下御史车马,递上了一纸诉状。职业操守也好,天地良心也罢,她无法不将将状纸证词逞到当朝老相肇峰案上。老肇相也未客气,判其斩立决。她因此案而博了个“玉面御史青天老爷”的美誉。而结案数月之后,她在宫廷游园会上,教一把匕首硬生生插到了完美的雪背。袭者是梁夫人,打着为夫报仇的旗号,却不敢向权大势大的肇相下手,找上了她这位小小宣御史。好在梁夫人纤纤弱质力道不足,未能直达要害。而聪明的宣夫人临危不乱,言说她的夫君骨骼与常人迥异,要用苗家祖传疗伤秘方才治得,否则一个处理不当会经脉逆行,血流不止……
经此,宣隐澜在阏都更是名声大噪,宣夫人亦因此被传医术了得。以致素有头痛顽疾的王后也差人来请,而也不知是合该苗苗有帮夫运还是怎着,医术三脚猫的她竟治愈了王后的多年宿疾,为宣大人的仕位巩固凭添二分助力。
此后不久,宣隐澜升任太子太傅,和那位每一回见她均目光深邃的淦王站得更近了一步。囿于此,她得以参与了“良西之乱”平叛政策的制定。
若说之前在电视上见到中东战争死难者横陈的尸体,所滋生出的同情是隔靴搔痒,那么在她亲眼亲身体味到了战争的残酷之后,为结束战争,她的“略尽绵力”绝不止是为了生活而已。她悉心研究了那场已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兵乱,及引发这场兵乱的双方领军人物,废寝未忘食,花了三个日夜,制订出了一套战术,交到了一直颇赏识宣隐澜的肇相手上。当时仅是欲为战争中殒命的苗父苗母和邻人尽力做些事而已,至于那套战术的可行可用性……她已尽力。谁成想,年老体迈的肇相有心培养接班人选,竟将她及她的战案一并推荐给了淦王。于是,淦王御驾亲征中,带她随行。
阵营大帐内,勒瑀与掌军元帅在用兵调度上起了分歧。龙颜大怒之下,元帅被褫权羁押。淦王勒瑀的刚愎自用天下皆知,良西王与他斗了几十年当然更清楚不过,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这其中存有任何玄机。良西王亲临战线与兄弟对峙,出言全是张狂挑衅,惹出淦王滔天大怒,率三千精兵追了下去,其言是誓必斩良西王于马下。
容云关下,在前奔逃的良西王人马忽然止了逃势,拨马回头,良西王已非正主良西王,实乃部属假扮。下一刻,良西几万大军恭候多时地涌现,领头人方是如假包换的良西王。不过,当王爷大人优容闲怡地要与他的兄弟气对话时,赫然发现那披着龙袍的追者亦非正主。也是在下一刻,勒瑀本尊领着十几万大军现身外围,旌旗蔽天,战鼓如雷。这一场战,良西王大军受内外夹击,军心顿失,良西王本人中勒瑀一箭下马遭擒,良西军大败。
领袖一失,群龙无首,良西王余部犹有垂死挣扎者。淦王颁了招安令:凡降者将赐免死金牌,葆一世安宁,顽抗者则灭族除根,世世不得翻身。不消三月,一干部众降则降,灭则灭,良西之乱,终获平定。
半年后,与良西王一母同胞的良南王欲兴兵为兄报仇,朝中反响不一,而宣隐澜是反战派之首,竭力劝说淦王推迟起兵讨伐的时日,并请命亲往良南王封地,成功说服了良西王放弃兵燹战颦。
自此,宣隐澜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直至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
六年来的遭逢一气道出,蓝翾舒尽一口长气。
蓝翎的眼儿溜圆,脸儿绯红:这故事,还真是故事,曲折离奇,跌宕起伏,自己这个花木兰效仿得不伦不类四六不像,家姐大人却活生生李代桃僵借尸还魂。莫非,是应了七年前,雨日那神秘老妪的卜言?
“好了,故事结束。”
蓝翎意犹未尽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精彩的卖点啊。”
“比如我坐在这里和翎儿共诉别情?”
“拜托,姐姐认真点,考状元耶,不是烤红薯。赶在以前,我还能当它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便宜好赚,现如今在这边混了这许多年,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混生活都不易了,何况是个状元?”
“咦,咱们的翎儿长大了么?”
“唉,人生规律,可爱如我,也无法幸免。”摇头晃脑地感叹一番,“言归正传,姐姐到底是如何考上状元的?”
“蓝二小姐怀疑宣某的能力?”
“恕我直言,您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没错,但不代表这边的状元也可以让姐姐探囊取物。”
“聪明。不过我的书法不错,而且默写的能力一向超群,你总该明白了吧?”
蓝翎大点其头,“那又怎样?考状元莫不是默写唐诗三百首就搞定了?”
“默写唐诗三百首得不了状元,可以默写别的呀。”
耶?蓝翎听出些许端倪:“可不可以更坦白点?”
“更坦白点,就是我剽窃了贾谊老爷子的大作,篡改了他那篇《治安策一》交卷。”秘密从未向人道,就算向人道了在这边也找不出原著,“当时的题目是《论诸侯制对国家治安之利弊》,我穷思苦想,只得感谢穿越的时空不是‘唐宋元明清’,致使剽窃行为得以顺利实施,只是始料未及,能替贾谊先生中了个头名状元而已。”
蓝翎的脸惊成了惊叹号:“姐姐你当真能默得下来?”
“当然。”
“怎可能?”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蜚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亲弟谋为东帝,亲史辽宁才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
“停,停,停——!”
啊呀呀,早知如此,她当初也多背几篇古文,说不定也能中个榜眼探花进士玩玩,也不至于沦落街头不是?可是可是,也只有她的魔鬼姐姐能把那劳什子记到穿越时空还没还给老师罢?她敢说,就算是剽窃,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剽成一国之相……“姐姐参加科考,有为了弥补正牌宣隐澜之说么?”
“不排除。不管宣隐澜对那位不知魂飞何处的苗苗抱着何种心态,但若不是他,我说不定已难逃一死。虽人死万事空,但为他赚个功名,为宣氏祖谱增一笔异彩,权作小有补偿。再者,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在那个乱世连生存都成问题,如何寻人?所以呢,鬼使神差地科考应试,出乎意料地金榜题名。”一切的切,不真实得像个幽长的梦境,到如今,时过恁多载,仍以为,有一朝一日醒来,会看见床头的笔记本电脑……
“哇,华丽喔。这么说,那个淦王和元帅的争执,是姐姐的故布疑阵对不对?淦王的招安令也是你给出的主意对不对?啊,想起来啦……”翎儿拍手,“你是宣隐澜对不对?厉鹤那个花心大萝卜是你铁杆的粉丝呐,如果要他知道他哈得要死的那人是我的姐姐,他肯定会搬出一张臭得要死的大便脸,哈哈,单是想想,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爽耶。”
“小妞,别说我没告诉你,即日起,宣隐澜已经消失,小女子姓蓝名翾,请多指教。”
“OK啦,在下蓝翎,也请关照。还要请蓝姑娘代问那位宣大人一句,‘他’帮淦王灭良西王,可是为了给苗父苗母以及宣隐澜报仇呢?”好棒的情节哦,为报杀父之仇,弑夫之恨,弱质女子扮男装,易夫名,金榜题名,报仇雪恨,不比孟丽君的版本差耶。
“有一点罢,当你身临其境,眼睁睁看到那一张张在几分钟前还熟悉鲜活的面孔在你眼前挣扎,呼救,呻吟,直至不甘的死去时,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同情’两个字可以阐释得清的。我开始第一次做血流遍野的噩梦,开始一人在遍地尸横的荒野游走,当时,一心想要结束那梦,所以,尽己之力想要结束那场不断制造噩梦的战争,所以……”
一个字:酷!“再请问,那宣大人又是如何游说良南王顺服的呢?其过程肯定也是火花四溅、险象环生的对不对?”
“恰恰相反,这中间过程可以说是四个字——平淡无奇!我在上呈反战奏本之前,已对良南王进行过一番详尽了解:他本性单纯温善,且事母至孝,其母妃原是被其兄良西王供养在藩地,良西王兵败赐死后,落入淦王手中,良南王以为其母必遭不测才欲起兵。我携其母送至其藩地,并送上了一份良西王僚属的名单。对他道:‘名单中人本该九族灭尽,但淦王已厌倦以血腥征服天下,所以他们尚能存活于世。良西王谋逆罪罪应致死,良南王又何必给再世上徒增杀孽?令堂太妃已失一子,王爷莫非想让太妃百年之后无子送终?’他老娘经一场生死,更不愿让么子步其兄后尘,说:‘为人母者,只愿儿女一世安乐,做了王上又能如何?到头来一样是生老病死,灰飞烟灭。儿若孝我,请放弃报仇执念,安享人生才好。’又多费了几日口舌,在太妃以命相逼下,良南王以血盟誓,除非淦王失信,否则永不再反。”
两个字:超酷!蓝翎咋舌不已,“那位宣相真可谓妙手仁心啊!”
“我还律政先锋咧。”蓝翾好笑,捏着她鼻尖,“记住,‘宣相’这两个字,以后就算我们两个私下聊天时,也莫再出现,明白?”
蓝翎一副心领神会:“知道了啦。那姐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接下来做什么呢?
蓝翾一愣:是啊,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当初毫无异议地随同戎晅回来,一心想见的是翎儿,而如今,翎儿已经见了,以后的事纵不愿想也要想了。
“姐姐要做戎晅的妃子吗?”阿晅是王,美女如云,后妃成群,姐姐可有雅量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门扃轻响,伶儿娇甜侬音软软传来:“小姐,王上派人来接小姐回驿馆。”
“不要!姐姐今天要和我一起睡,才不要回去陪那阿晅。姐姐,你该不会和他已经……那个了吧?”
“哪个?”野蛮家姐威力重现江湖,一掌拍在妹妹后脑,“想太多了!”
“痛耶!”蓝翎全力配合家姐的本性回归,“亏我刚刚差点赞姐姐穿古装更是美得冒泡泡,现在收回啦。”
“小姐,”门里的动静虽然清晰度不高,但依然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是单纯却并不蠢笨,内里两位主子的与常人不同,她不会毫无所觉:“小姐,王上派来的明源公公还在厅里等着回话呢。”
“要他等!”蓝二小姐不打算客气。
蓝翾却不想人家孩子为难,唤了伶儿进来:“伶儿去转告明源公公,说我今天要在二小姐这里留宿,请他回宫,不必再随在驿馆里照顾我。”
伶儿喏声退出。蓝翎目送她背影,若有所思。
“姐姐想怎么做呢?他一直在找淼儿,说明他不曾忘记过姐姐,但并不曾因为思念姐姐而不碰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女人可以因为心里念着一个人而守身如玉,男人却可以把欲望和感情划分得泾渭分明。男人的思念,很奇怪。”
翎儿,长大了。
“姐姐,你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她挑眉不语。
“姐姐,你早有了想法是不是?”知姊莫若妹,近二十年的姐妹不是白做的。家姐大人每一回出现这号表情,不是成竹在胸也是计划已成。
“我会做他的妃子。”她道。
“啊?”蓝翎颇意外,进而小脸又神秘兮兮,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啦。姐姐你做不得宰相了,想做皇帝是不是?进宫当煊王的宠妃,而后是王后,生一个儿子封为太子,再唱一出垂帘听政……”
“听你个头啦!”蓝翾不得不牺牲美女气质一下下,说句粗话阻止这位宝宝的超级想像力,“孟丽君当不成,改当武则天?你以为你姐姐我对古人那么感兴趣?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潜质。”
“那是怎样?不要忘了,就是在我们女权盛行的二十一世纪,姐姐也是女人中的大女人,你能忍受一夫多妻?”
“是无法忍受,这大概也是我在知道他的思念时虽感动却无法忘情的主因。但是我们来到这块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是阴错阳差也好,匪夷所思也罢,冥冥中的安排自有定理。翎儿你,必是为了厉将军。而我,既然是因为阿晅,那必是圈了这个圆才算不负这场错误发生的主旨。何况,嫁给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并不算难。至于他的那些女人,我可以暂时视而不见,待到我无法忽视的那一日,再来决定下一步也不迟。再说,我也很想看看一个有资格拥有天下女人的男人的所谓爱情的保鲜期。说不定,在我忍受力崩溃或他喜新厌旧前,我和你已经从这场错误中抽身,回去到我们原有的生活轨道。”
“回去?”蓝翎乌圆大眸瞪得更圆,“你是说回……去吗?我们还回得去?”
“如果回得去,”蓝翾扫了这精巧温馨的闺房一遭,再盯她精致秀丽的心形小脸,“你要回去吗?”
“我……”蓝翎语结。回去?回到那个有空调、有抽水马桶、有电视、有韩剧、有手机……可以大谈男女平等的世界么?
蓝翾叹息,翎儿的眼神已给了她答案。谁能想到,她是因自己被强带到了这个世界,却比她更难以抽身。那个世界有翎儿如鱼得水的一切,却唯独没有她要共守一生的男人,所以,她已准备长留。而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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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晅并未操之过急,那日后,除了不时遣人送些锦衣华食、奇珍异宝,不曾再要蓝翾搬出厉府。蓝翾便顺水推舟,在厉府住了下来,和翎儿一齐将那个声势浩大的上下水工程完了工,有了简易的抽水马桶、淋浴设施及自来水管。两人更在一时兴起之下,将假山上的凉亭修葺一番,更名为“寰亭”,姐妹二人闲来没事就到亭子里饮茶聊天,练练书法,用石子下跳棋……这样,日子消磨了下去,直到厉鹞颁师回朝。
厉鹞大捷归来,上调两级品阶,赏黄金万两,良宅数所,美姬十人。蓝翎为了封赏簿上的最后赐品,醋气直上云霄,险些把将军府翻一个底朝天,直至无奈又好笑的厉大将军以媲美一日行军千里的神速将一干美人转许了尚未婚配的下属,蓝二小姐的河东狮吼才肯作罢。
蓝翾看在眼里,已明了小翎儿情根深种,而以厉将军的情有独钟,若没有强有力的第三者插足,这段感情保鲜期应该不会太短。
戎晅暗作安排,使蓝氏姐妹认了户部尚书蓝哲为义父,随后颁旨赐婚,为长年征战在外、年近三旬的卫宇大将军厉鹞指婚户部尚书二千金,促就良缘。
十日后,又一道圣旨:“朕闻户部尚书之长女暨将军夫人之姊锦貌绣心,天姿佳韵,心甚歆之,愿以后仪迎娶佳人,以伴朕寂寞岁月,封号‘懿翾夫人’,入主懿华宫,钦此。”
王后之仪的迎娶阵仗,“懿翾夫人”的殊贵敕封,已经了彰示了他的珍视。七年前的寰亭相逢,他们从一开始便注定无法成为过客,无关命运的捉弄,而是她的选择。
煊国史载:煊历元三百三十六年月诞之日,王以后仪迎娶卫宇大将军内姊,封号“懿翾夫人”,入主“懿华宫”。
煊国野史上则盛传,懿翾夫人貌美如仙,不容于王后,屡害之;琴妃为夺回王上专宠,无所不用其极,更甚将负有“煊国第一美人”盛名的胞妹献于王上。据闻懿翾夫人曾数次出走民间,一是避王后冲天之妒,二为伤王上爱美不专。
而野史上盛传更烈的,莫过于这位懿翾夫人与淦国王上的绯色牵扯,绕缠羁绊。
据闻淦王慕其美貌,遣使求之,煊王大怒,自此,煊、淦两国因此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敌对。为晤美人一面,淦王更不惜以身犯险,曾暗潜入煊。如此种种,虽从未载入煊史或淦史正册,但在两国的野间轶闻中,却被渲染得精彩缭绕,香艳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