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遵循老规矩,用相同的打扮隐藏我们的性别,给我们取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一直努力从那些家伙的觊觎中掩藏和保护我们。
那些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自己是不能任意出入任的居所的,除非有人‘允许’他们进来。“你也该学乖了,以后别看见什么也往家领!”冰鳍盛气凌人的强调着走到堂屋门口朝外面张望,我立刻发现他脚边躺着个白白的东西,样子相当眼熟。我连忙过去捡起来一看,那分明是刚刚从少年身上掉下来的小玩意嘛!瞧来是个知了形状的玉坠子,可又没有穿丝线的孔,这小小的水滴型饰物通体洁白、肌理温润,仿佛碰一碰就会像冰冷的凝脂一样颤动起来。
我立刻示威似的晃着那白玉知了,冰鳍迎着光瞄了一眼,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这种恶心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啊!”
“就是我接来的那个男孩子掉的嘛!你看过妖怪也佩玉吗?”我冲着冰鳍做了个鬼脸,他从小就是怪脾气,居然说这么漂亮的玉知了恶心!我继续揶揄他,“还说我呢,也许打电话来的那个才是怪东西也说不定哦!”。
这下冰鳍的口气也缓和了:“听说讲经墩那家是以收藏玉蝉闻名的,这个好像是汉八刀,可能还真的是从那家出来的……”
“汉八刀?”我低头一看,只见寥寥几刀那玉蝉就神形兼备,真让人佩服古代工匠的技艺,我忍不住数了数:“什么汉八刀,明明不止八道纹嘛……”
冰鳍一副不屑样子:“汉八刀一定是八刀的话,那十三点就该排行十三了,怎么说也不会排行老大啊!”这家伙一定是自知理亏,讲话夹枪带棒的!才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闹了半天人都累坏了,我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当真是夏天到了人特别容易困,还没吃午饭就犯起饭后瘟来了。
顺手把玉蝉塞进衣兜里,我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来,正准备打个瞌睡,却被冰鳍在额头前噼噼啪啪的一阵乱拍给吵醒了。我恼怒地睁开眼睛,他却理直气壮的表起功来:“你这样睡着会被鬼压床的!没看见面前聚了一堆瞌睡虫吗?”
原来是瞌睡虫搞的鬼,难怪我突然这么爱困呢!这种小精魅总是一群大群的到处乱飞,只要谁的精神一松懈它们马上就聚集过来,在眼皮前倏忽来去,转得人头晕眼花最后沉入梦乡。这下它们是找到安心栖息的地方了,可那人就惨了,会梦到手脚一动都不能动,也就是所谓的被魇住、鬼压床什么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不过这些小精魅也挺胆小的,只消拍巴掌的声响就会被吓跑,而且和名字正相反,动作异常迅捷,我从来没看清过它们的真面目,只知道面前突然间昏黑一片,脑子不那么灵光,眼睑也跟着沉重起来的话,那就一定是瞌睡虫过来了。可是这些家伙拿冰鳍没办法,因为它们飞行时会发出一种奇妙的嗡嗡声,我虽然听不见,冰鳍却一下就能分辨出来,所以他上课从不打瞌睡,这一点让我一直很羡慕。
现在的确不是睡觉的时候,我还得找到讲经墩的问题少年,归还玉蝉,然后把他介绍给祖母呢!天井堂屋看了一圈都不见人影,我猜那孩子一定是等不及我自己先找去后院,现在人可能已经在祖母身边了。想到这里,我便拉起冰鳍朝暖阁走去。
可刚踏上檐廊我就一个趔趄,幸亏扶得快才没跌倒,不过左脚却还是崴到了。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条路我每天都走个不下十遍八遍,不论是下雨落雪还是连跑带跳都没事,今天稳稳当当的居然扭了脚脖子!
我气呼呼地跳着脚尖想靠在前面的拐角上,却被冰鳍拉了回来:“你苦头还没吃够吗?”他说着指指我脚下,“那是油灯笼的地盘!”
“油灯笼?在哪儿?”我顿时吃了一惊。所谓的“油灯笼”是老房子里常见的一种小精魅,对人没什么危害,只是这些家伙挺爱干净,特别喜欢用亮晶晶的灯油划出一片地方做自己的地盘——有时人会突然发现干燥洁净之处竟有大片蛞蝓爬过的粘液痕迹,可仔细看又不见了,其实那就是油灯笼圈的地;不过人们一般是注意不到的,常常抬脚就走过去,所以才会好端端地走着就崴到脚什么的,那其实是踩上了滑溜溜的灯油。
脚痛也只能认了,跟油灯笼是没理讲的,反正它们的灯油被阳光一晒就会散掉;可如果它们真在这里我不会看不见啊!那些肚皮圆滚滚的家伙好象浮在地上的小灯笼一样,再显眼不过了。如果说刚刚我没发现瞌睡虫还情有可原的话,现在就真的有点不对劲了——没理由连冰鳍都看见了我却看不见,他的眼睛明明不如我看得清楚的!
冰鳍站定下来疑惑地看着我:“我说火翼,你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一声猫叫就插了进来,好像在提醒人注意一样,那只猫放肆地“喵喵”嚷个不停。我和冰鳍抬头看去,只见屋脊上端坐着一只肢体修长的玳瑁猫,这种迷路的不速之客已经不止一次光顾我家了,猫咪擅长爬高却不擅长着陆,上了屋顶常常下不来。冰鳍发出无可奈何的咋舌声,正要去拿长杆引它,可这小东西竟踩着棉花糖一样的步子踏过青凛凛的排瓦,毫不在意地从高高的屋脊上纵身跃下,悄无声息的安然落地,随即在我们面前炫耀似的拧身,慢悠悠的踱起步来——难道刚刚叫个不停是为了吸引我们欣赏它的高空技巧吗?
眼看猫儿就要走到油灯笼的地盘了,虽然我到现在也没看见亮闪闪的灯油,也不知道猫是不是会滑到,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咪咪的召唤它过来。这猫恐怕是谁家养熟的,马上就凑到人脚下转来转去的撒娇,我蹲下身搔搔它下巴,这家伙立刻就眯起眼睛发出很享受的咕噜声,那样子实在可爱得不得了,我一高兴就顺手就把它抱了起来。
“火……火翼你……”冰鳍突然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叫声,他目瞪口呆的指着那猫,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这种有趣的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很快冰鳍就换了嘲讽的冷笑,伸手来拎那只猫咪:“给我也抱抱吧,三毛猫特别可爱呢,一脸愚蠢的样子!”
“愚蠢的是你吧!”近距离内突然响起了少年清润的嗓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耳熟,我立刻四下寻找是谁在说话,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只听见这声音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还有你啦!抱得我好难受!”
抱着他好难受?这一说我才发现,这声音……这声音根本就发自怀中嘛!我低头一看,只见那玳瑁猫的嘴巴翕动着,人类的声音就从那里继续冒出来:“干嘛摸我鼻子,我又不是狗!”
我顿时大惊失色,抬手就把猫远远扔了出去,那家伙在半空伶俐地转了个身轻捷地落地:“下手这么狠,我可是身体虚弱的老人家呢!”
什么老人家,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猫妖怪,我居然没看出来!就像冰鳍只能看清强大怪物的幻形一样,我只听得见那些在人间拥有实体的厉害家伙的声音,可为什么我都听见这猫妖说话了,却还看不出他的外表有任何异状!
冰鳍叹了口气:“我刚刚就想说了,火翼,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吗?的确,今天家里真是非常“干净”呢,不要说飞来飞去的瞌睡虫和亮闪闪的油灯笼,平日那些徘徊在老宅的阴影中,角落里大小精魅全都隐藏起踪影,不知去向了;就算眼前这么强的猫妖怪,在我看来跟普通猫儿并无二致……难道说,并不是那些家伙躲了起来,而是我失去了看见那些魑魅魍魉的能力?
我一言不发的揉着眼睛,可再怎么揉眼前的情形也没有任何改变,冰鳍凑过来有些担心问道:“没事吧……火翼……”
我呆呆地看着他关切的表情,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真的看不见呢……一点也看不见了……太好了!我真的看不见了呢!”
“好什么好!”冰鳍大吼起来,“你明明还是吸引妖怪的体质,却连辨别妖怪的能力都没有了啊!”
听他这一说我顿时醒悟过来:“对哦……的确有点不方便……”
冰鳍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回忆一下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吧,也好看看是什么原因……”
“被说中了吧!”那只玳瑁猫舔着前爪,慢条斯理的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没走吗?”冰鳍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家伙一眼。
“我可是好心帮你们。”那妖怪完全不理会冰鳍的态度,只是用猫儿特有的狡黠目光瞄了我一眼,“也算是谢谢这家伙领我进门嘛!”
是我领他进门的?突然间我反应过来——难怪猫的语声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不正是那个讲经墩来的问题少年的声音吗?我说美少年怎么会一本正经的看了半天的金鱼还被店主驱赶,因为人家根本就是在赶妄图偷腥的猫嘛!
“果然是你领他进门的!”冰鳍责备的盯着我,我立刻脸红起来,连忙开始翻找这个少年……不,这个猫妖怪掉在堂屋里的玉蝉,借以掩饰慌乱:“也不能怪我啦……讲经墩的奶奶打电话说她家孩子要来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门外嘛……”
见我终于认出了自己,那只猫得意洋洋地冲我晃起了尾巴:“那女孩的话灵吧!她说你‘眼睛瞎掉了’,你就真的‘看不见’了!”
我正要把玉蝉还给猫少年,却被他的话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开始我看他还是人的样子,可就在电话里那女孩子讽刺我“瞎眼睛”之后,我看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只花猫了,这么巧刚好被她说中……
冰鳍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有人是天生的乌鸦嘴,说坏事特别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