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我惊讶的是她们拍到的国光和冰鳍的合照,可是在我印象中,他们根本没有单独相处过啊。
这张照片并不清晰,黄昏的光线里,在省中校园的一角,挂满云霞一样繁花的樱花树下,只能看见冰鳍微微有些虚幻感的背影,依靠在规规矩矩的穿着深色制服的国光身边。不……不对……这个人真的是冰鳍吗?
黄昏的时候,绿牡丹的演出服已经坏掉了啊,更重要的是藤色衬里的白浮纹外衣没错,绿牡丹演出服的衬衣应该是绿色系,而从照片中背影的袖口上,依稀可以看见深浅几重的衬衣,那是从深到浅的粉红色,绝对不是因为光线的关系,那衬衣分明是和樱花一样的颜色!
“这是在那里拍的啊?”我把这张照片挑出来举到萱萱她们面前。
“省中图书馆后面的新花园啊,从新宿舍什么的工地上移来的树都种在那里,新花园地方偏僻没什么人去,但这棵山樱树又特别漂亮!”樱桃看了萱萱一眼,两人突然齐声应唱歌般的兴奋语调喊起来,“是约会的好地方呢——”
漂亮的山樱树,从新宿舍工地上移来的山樱树……依靠在国光身边的,穿着樱花色衬衣的,带着虚幻感的美人的背影……
难道不是死灵吗——那樱花的舞者!每夜起舞,只是一时没从繁华的梦里醒过来,而照片她的背影,却可以看见沉静与安详……
“这张给我!别的照片随便你们处置!”我一把抓起这张照片。
“咦?突然变得很好说话了嘛!”樱桃故意作出不满的表情,“讨厌,都不好玩了。”
看着照片里那优雅的背影,盘算着怎么给那个国光好看,我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可是没有办法啊,因为,春天已经来了呢!”
完如月就是阴历二月的意思,万物萌生的二月有很多动听的名字——梅月、卯月、杏月、婚月、花朝,等等等等,而“如月”这名字单从字面上看会让人联想到“像月亮一样”,非常惹人遐想呢。也许现在更多会在日本的有关文章中看到,但“如月”这种说法的确是源于我国的,可惜现在只能在书画题款里看到了。不过叫什么名字也好,萌葱的季节最适合的还是怀着百无禁忌的轻松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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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虺渊(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都快上高中了还编出这样的无稽之谈,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在爸爸难得的怒吼声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和我一样低垂着脑袋的冰鳍。爸爸一贯温文,对这个小我一个月的堂弟更不会疾言厉色,看来他今天真的生气了。
蝉声穿越训斥的间隙传来,那绵长的声音不同于城市蝉鸣的杂乱和荒废,倒像一个褪了色的端午香球在不断的缓慢滚动似的。我这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于盛夏的山林中。
一切起因都源自突然来访的那个人——纨青,他不仅曾是爸爸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也是相当投契的忘年挚友;因为长期断了音信,这次意外的相见让爸爸喜出望外,可当纨青提出去他老家游玩的邀请时,爸爸却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看出爸爸担心我和冰鳍在家没人管,纨青很爽快地说也带我们一起去亲近山林——长久以来,他家都替当地村民训练一种重要的工作犬,所以好像很受尊敬,我们去的话,一定会受到热情款待的。虽然纨青自信满满的保证这些日子一定会成为我们终生难忘的回忆,但爸爸觉得这样打扰人家实在不好意思;可外表纤细的纨青却相当强硬的坚持己见,甚至一个人先买好了车票。盛情难却,我们家三个人也只好带着礼物随他一起出发了。
然而现实却和想象中的“亲近山林”相去甚远——纨青的老家位于闽西北偏僻的山中,可我们在长途客车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却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在崎岖山路上结伴而行,像赶集去一样的乡人;而纨青家祖宅所在九一村明明在深山沟里,热闹程度却比节假日的市中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依山而建的九一村,只有村口小庙前地势比较平坦,此刻这片空地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抢着庙里分发的什么东西。一个奋力挤出人堆的男子把抢到手的粢饭团一样的粘食掰开,兴高采烈的分到期待已久的妻儿手中。
我和冰鳍顿时目瞪口呆,只是这一时的失神,人流就已经毫不留情的将我们和爸爸他们冲散了。好不容易从闹哄哄的人群中挣脱出来跑进山道,我一下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在有些枯萎的姬紫苑丛中听见远处传来已经变得瓮声瓮气的沉闷喧嚣,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办啊……我们根本不认识路!”虽然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这里不是杳无人烟的深山,而且不远的地方还热闹的不象话,但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和家人走散,这还不够糟糕?
冰鳍回头看了看已经位于下方的小庙,接着仰起了头:“在走散之前,我听见纨青喊来着……他说他家就在村子的最高处,只有他家围墙上爬满了九重葛,很容易找。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那里吧……”冰鳍说着,慢慢地举起手——山林浓郁的深绿不断的伸展着,在极高处却像被阳光稀释了一样,色彩渐渐变淡,终于被溶开了一个小口,从那缝隙间露出了蓝天的颜色,天空的一角,镶嵌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绯红色光辉。
“那一带都是围墙吗?好大的房子……可是那么远!”冰鳍的发现完全没能让我高兴起来,“怎么过去啊!即使没有向导,有张地图也好啊!这是野外生存训练吗?”
冰鳍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火翼总是这样!什么也没想就先发牢骚!”
就在我准备反驳回去的时候,一阵异样的响动从草丛中传来,那并不像低拂的微风掠过草尖时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生物轻捷的穿过屏障一样的野草时发出的,欲盖弥彰的声响,而且……那绝对不是像兔子那样娇小可爱的动物……
陌生的恐惧,在包围着我和冰鳍的陌生空气里渐渐扩散开来……
……
“所以你们是跟着这么大一只黑狗来到这里的?”爸爸比划着大小,因为又担心又生气,他连脖子都急红了,“和家人走散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你们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可是……纨青说只有他家有九重葛,我看见狗身上有这种花,而且它又大又通人性,我们都以为是纨青家训练的工作犬……”我努力的分辩着,当时是冰鳍建议跟着这只突然钻出草丛的大狗走的,现在他却很识相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么狗呢?狗在哪里?”爸爸大声追问,我正要回答说“就在这里”,可一低头,却发现刚刚乖乖坐在我脚边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看见我四下张望的样子,爸爸更加恼火了:“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狗!纨青去找你们,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不说,你们没出什么事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准备责骂你们,可是为什么要信口胡编呢?”
我明白爸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只是避免在别人家里训斥我们两个说谎罢了,这样的指责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抬起头大喊起来:“就是脖子上带着九重葛花环的狗嘛!”
“令嫒可能看见了村口犬祠里的神像吧……”爸爸的身后响起了带着浓重方言的苍老口音,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衣,形容枯槁的老人慢慢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这位老人可能是纨青的长辈吧,爸爸对他非常客气,但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这座大屋的家长,因为他的眼神有岩石一样的冷静,但却没有岩石一样的威严。这位老人缓缓扫视着我和冰鳍:“你们所说这样的狗,现在是不可能出现的——这片山林中只有我们李家才能用九重葛,因为九重葛花环是咋蛇犬的标志。我们九一村世代以捕蛇为生,狗是捕蛇人的左膀右臂,而只有我们李家训练的咋蛇犬才精通捕捉最金贵的十握蛇的窍门,所以被当作财神供奉在村口,大祭时最先享受香火。不过因为十握蛇在五年前就差不多绝种了,村民们被禁止捕蛇,我们家也不再训练咋蛇犬,别人又绝对不敢在自家狗身上挂这种标志,所以……你们竟然会看见戴九重葛花环的狗,有些……”
即使是我和冰鳍,都能感觉出老人的话语里飘荡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的意味,而爸爸则从眼镜片后向态度暧昧的老人投去了复杂的视线。老人好像什么也没觉察似的,只是从深刻的皱纹里挤出浮于表面的笑容:“这也要怪我们疏于接待,这次我们李家的新任家长第一次主持村里百年一遇的大祭,要应付整个山里,不,整个省里来的客人。你们是纨青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玩吧。但是千万别在山里乱跑,因为我们这儿有老话——山是虺蛇神的禁地。当然这些老规矩我们也不能强求外人遵守,但记住这座山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危险,去不得的。”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冷遇了,老人的话直接的传达着一个意思——你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一瞬间爸爸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便向吞咽鱼刺似的把这尖锐的负面感情给压抑了下去,然而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冰鳍突然开口了:“我们并没有看过犬祠里的雕像。”爸爸低声呵斥让他节制,但我知道冰鳍已经生气了,老人的话,触犯到了他心里一些不愿意妥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