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来之前,雷蒙只是从方丹那里得到南京这个老头的姓名,其余数据一概不知,因此雷蒙还必须去查一下老头的详细数据。
雷蒙花了一个下午,在南京博物馆假装跟工作人员闲聊,很轻易就得到许多老头的资料了。
老头叫做张志宽,自号青衫居士,从前是南京大学的教授。除了教书外,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收集各种古玩上。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过那十年浩劫的,总之现在高龄七十多岁,他已经是江苏省乃至整个中国都闻名的古玩收藏家兼鉴定专家了。
由于政府的特殊照顾,他在市中心的别墅区拥有一座占地约八百平方公尺的大院落。
据说,整个宁海路都属于军事管制区,从前是国民党高级官员的住所,而现在,则变成了共产党老革命的住所,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禁止行车,晚上甚至还有武警巡逻,因此雷蒙只能徒步前往。
按了门铃之后,先是出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雷蒙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告诉那个老头自己想求见张志宽老先生。
老头似乎是管家之类的,手里还拿着浇花的水管,但是态度却已经很倨傲了,他的目光几乎高过了雷蒙的头顶,看着雷蒙身后一棵长得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问道:“你认识张老先生?”
雷蒙知道,这类人一般很讨厌有人突然造访,他依旧保持着微笑:“不认识。”
没想到话刚说完,老头立刻就把门关上了,根本不给雷蒙继续说话的机会。
肖见雷蒙还没说什么就碰了一鼻子灰,立刻笑到全身发抖。
雷蒙摸摸鼻子,自嘲地说:“这个青衫居士还真不好见!”
说罢,再次按响门铃。
还是那个老头开了门,没等雷蒙开口,就很不耐烦的说:“你们走吧,张老先生已经久不见生人了!”
雷蒙也不生气,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头手里:“麻烦您把这张照片给张志宽老先生看看,相信他一定会愿意见我的。”
说话的时候,雷蒙的脸上一直露出自信的笑容,让原本对照片看都懒得看的老头,终于带着疑惑的表情接了过来。
可是他接过照片后,还是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肖笑嘻嘻地看着雷蒙:“我想你是见不到那个老头了,不如晚上再来吧,不能力敌干脆智取。”
雷蒙气得鼻子都歪了,好不容易教会了肖几个中国的典故,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用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雷蒙却相信门会再次打开,因为他相信张志宽看到照片后会立刻让他进去。
只是,让雷蒙有些奇怪的是,那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关上门后,似乎就一直站在门后,并没有拿着照片去找张志宽。
正当雷蒙还在疑惑的时候,门又打开了,还是那个老头,不过这次他的脸上少了几分冰冷,却隐隐有几分激动的样子。
“这幅‘春山烟霭图’在哪儿?”
雷蒙心里一惊,他没想到不过是个管家,竟也有这样的慧眼,居然能从一张五吋大的照片上看出这是米芾的“春山烟霭图”,而照片上,其实仅仅是那幅画的小小一角剪影而已。
“那幅图正在我手里,我听说张志宽老先生……”
没等雷蒙把话说完,老头白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他手里的画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略略欠开了身子。
雷蒙毫不犹豫,一把拉着肖的手,侧身走了进去。
一路上,老头也不说话,只是把浇花的水管扔在旁边的草坪上,低着脑袋一直看着手里的照片,一路将雷蒙和肖带进大厅。
进去之后,老头大剌剌地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下,捏着照片问雷蒙:“你从哪得到这幅画的?”
雷蒙小心翼翼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老头的问题:“请问张志宽老先生呢?”
老头又白了他一眼:“我就是!”
肖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一个像是花匠或管家模样的人,居然就是他们这次想见的人!
不过这个家伙也着实可恶,之前还故意说什么“张老先生久不见生人”之类的话。而且,他明明就不认识雷蒙和肖两人,却还故意问什么“你认识张老先生”,这根本就是误导嘛!
比起肖,雷蒙倒是稍微镇定了些,毕竟他上辈子在商场打滚久了,再难缠的家伙都见过。
雷蒙恭恭敬敬的说:“原来您就是张老先生,请恕小子之前礼数不周了。”
雷蒙直起腰的时候,注意到老头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虽然短暂,但雷蒙还是敏锐的发现了。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成功的开始。
“我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这幅画在伦敦的拍卖会上,以三十万被一个中国老者买去,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上了?”张志宽倒是不含糊,立刻说出这幅画的下落。
雷蒙笑了笑,回到椅子上坐下:“由于当时我对此画之后的几件收藏品势在必得,但看到这幅画又着实心痛。
“老祖宗的东西,我不想留给外国人,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分,以免给之后竞争其余几件收藏品带来不便,因此就化了妆,拍下了这幅‘春山烟霭图’。”
张志宽微微颔首,看着雷蒙手里的画筒:“你就是用超过原价几乎百万英镑的价格,拍走三枚法贝热彩蛋的败家子?”
张志宽说话还真是不留余地,雷蒙却似乎早已料到:“法贝热彩蛋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抬价,我也不想多花那一百万英镑。”
说完,雷蒙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画筒递上,张志宽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地接过了那幅画。
经过了近半个小时的沉默,张志宽终于把戴着老花眼镜的眼睛从画卷上移开了。
他不易察觉的点点头:“果然是米芾的真迹……”然后也不对这幅画多作评价,话锋一转:“你的目的是我收藏的那枚玫瑰花蕾彩蛋吧?”
雷蒙想笑却没笑出来,他惊于张志宽的精明,不但在三言两语中就知道那些彩蛋是被他拍走了,现在居然又一语道破自己的目的。
雷蒙知道,在这种老得成精的长者面前,玩任何花样都没用,干脆坦荡的承认:“是的,差价我可以补齐给您。”
张志宽笑了,这是雷蒙和肖见到他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容,却不像是个年长的老者,而有几分少年的天真。
“你也算是个有心人了,还知道祖宗的宝贝不能留给外国人。可是,大英博物馆里珍藏的中国古物何止几十之众,真不知道这些藏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全都回来?”说完,张志宽一声长叹,言语之外,似乎还有无尽的感伤。
肖却突然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嘴里叽里咕噜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我倒是觉得老先生过于……怎么说……执着……对,你们中国人就喜欢这个词。
“既然是艺术品,为什么要把国界区分的那么清楚?在中国是给人们观赏,放在英国也一样可以供世界所有的人观赏,都不算糟蹋了这些东西。”
张志宽眉毛都不抬,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这个会说中国话的外国小子是什么人?”
雷蒙刚想帮肖回答,肖却又开口了:“反正不是英国人,我也没理由帮英国人说话。也许他们当初得到那些收藏品的手段并不光彩,可是既然已经成了事实,我倒是觉得,放在大英博物馆跟放在中国的故宫里没什么区别。
“反过来说,如果这些收藏品放在中国,它们还能不能在七十年代被保存下来都不一定!”
张志宽终于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肖。
那目光中虽然有些不满肖的肆意顶撞,但很快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似乎又不得不承认肖说的有道理。
“十年……十年啊……”张志宽长叹道。
肖并没有就此打住,继续说道:“就如同老先生您,收藏了一辈子古玩精品,到头来总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说到这里,肖把头转向雷蒙:“雷蒙,这个成语我没用错吧?”
看到雷蒙点头,他又说道:“您很宝贝这些藏品,可是您的儿女们呢?能保证他们都能善待这些艺术品么?
“说不定到最后又会打这批收藏品的主意,还可能把这些藏品卖给什么人,如果落到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手里,还不如放在大英博物馆!”
说完,肖似乎有些得意,他得意的倒不是自己的这番话,而是居然没怎么结巴就把这么长一串中文给说了出来,并且还很跩的用了两个成语。
听到肖的话,张志宽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那幅画,眉宇之间的黯然神色也愈发凝重。
雷蒙也颇为赞许的看着肖,对肖说的这番话十分满意,可能他在带着肖来南京之前,也没想到肖会突然这样侃侃而谈吧!而且从张志宽的脸色看来,肖的话绝对说中了他内心最担忧的事。
“或许,这位老者也有此担忧吧,又或者他的儿女们早已开始打他这些收藏品的主意吧!”雷蒙暗自想着。
几分钟后,张志宽抬起头来:“小伙子,你说的也颇有道理。只是从感情上,我一时还难以接受祖国的宝贝被外国人给拿走……”
肖微微一笑:“感情这个东西,我就不予评价了。老先生德高望重,想必能区别其中利害……”
雷蒙几乎想为肖鼓掌了,这番欲言又止的对话,肯定功底不凡。
果然,张志宽听了肖的话,眼中射出几分精光,倒是少了几分黯然。他说道:“好吧,雷蒙,我就拿那枚玫瑰花蕾彩蛋跟你换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