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于世,不愿忘记这一切,你大可不饮孟婆汤,投身进入忘川河经历数千年的水深火热。
我若没有准正的记忆,大可将地狱杵放入地狱道内,但是如今有了准正的记忆,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开始了优柔寡断。
永存在忘川河内,虽不能现身于此,但是每日看着梓依从忘川河上匆匆而过,我想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奢侈想法。
起身离开忘川后,我便是如约而至的来到了六道口。
十殿阎君早已恭候在此,见我归来多半都是松了一口气。
舍去金身,法力凝聚舍利,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的。
我一如既往将一枚舍利融入金身之中,有着舍利之威地狱道内的无数亡魂不敢放肆。
其余七颗舍利被我逼出体内。
舍利离体后必定会分散到天地人三界之中,我让十殿阎君出手制止一颗舍利的流动。
三魂离体,金身盘坐在原地。
其中一颗舍利则被秦广王用法术制止。
“金身送入地狱道内便可一切落定。”我回身看向秦广王。
秦广王将最后一颗舍利交给我,重重的点头道:“我与其余九殿阎君进入地狱道送入金身。”
伸手接过舍利,我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既然这样,剩下的事情就有劳诸位。”
“地藏接下来便是要六道轮回么?”秦广王轻声问道。
我缓缓摇头说:“六道轮回之前先去孟婆那吧。”
话音落下我没有再度逗留,起身离开朝着孟婆所在之地走去。
“恭送地藏。”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脚步微微一顿,对檀陀地藏这般尊贵的身份我竟然开始变得不在意起来。或许是脑海里多出了准正的记忆吧。
回到了奈何桥头,我将那枚舍利递给孟婆,开口道:“答应我的事情,你可曾还记得?”
“不曾忘记。”孟婆抬头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地藏要做好心理准备,三魂可塑,但是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需要等?”我眉头微微一皱:“你先前并未告诉过我要等。”
“她生前所留仅有这几枚碎片,即使用地藏的佛法舍利塑造三魂,一样需要时间。”
“需要多久?”
“少则十余年,多则上百年。”
“好。”我毫不犹豫的将舍利放入孟婆手中:“十年百年而已,我等。”
孟婆并未多言,接过舍利,顺着我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孟婆汤前,轻笑着问:“地藏舍去金身,入六道轮回,可是要饮孟婆汤?”
“孟婆汤……”我闭目苦笑:“入六道轮回岂有不饮孟婆汤的道理?”
“您现在是地藏,饮了孟婆汤后,也只能忘却地藏之记忆。存于你脑海里另一个人的记忆,恐怕不能忘却……”孟婆搅动着木勺,漫不经心的回答我。
我茫然不解的问:“你所说,可是准正的记忆?”
“正是如此。”
“那我若是问你要你一样东西,你可会给?”
孟婆面纱下的嘴角荡起一抹弧度,她轻笑道:“地藏所言,可是准正饮下忘情水时所丢失的记忆?”
“正是。”我点头。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孟婆并没有去准备,而是直接端起两碗汤放在我面前。
“一碗,舍去檀陀地藏永世记忆。一碗,记起凡夫准正红颜佳人。”孟婆的手掌划过两碗孟婆汤,再度抬头看我的时候,眼中闪现一抹复杂的神色:“地藏可要想清楚,你喝掉这两碗汤便会失去檀陀地藏的记忆,反而记起准正遗失的记忆。不过……”
“不过什么?”我看着孟婆问。
孟婆回答:“不过她却不记得你。”
她却不记得我。
江冰三魂破碎,重塑三魂没有记忆可言。
我记起江冰,但是江冰却不记得我。
这是一种苦楚,一种相似煎熬的苦楚。
当日饮尽孟婆汤时我便已经忘记这种苦楚是什么滋味,但是我想她会很清楚。
因为,她就经历过这般煎熬的苦楚。
我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坦然和释怀。
伸出去的手并未犹豫,直接端起面前的汤,一饮而尽。
一碗之后,我伸手去端起另一碗。
脑海中关于檀陀地藏的记忆越来越少,最后……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端起来的那一碗停留在了嘴边,碗中的汤清澈见底,我在碗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道觉和梓依的离开,赵继佑的坚定不移,以及帝辛之乱时,江冰离开时我看着我的眼神,都宛若是出现在了面前的碗中。
我闭上眼,眼角滑过一滴泪。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碗汤以及被我喝下。
我脑海里平而无故的多了一个人。
一个叫江冰的女子。
她总是很冰冷,孤傲的犹如是千年寒冰一般,不可融化。
但是谁都不清楚,孤傲只是她的表面,她的内心一样很脆弱。
脆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中,永远永远不要放开。
和江冰的一点一滴,就宛若是一场电影一般,在我脑海中上映。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得泪眼婆娑起来,丢掉檀陀地藏的包袱,我就是一个很平凡的普通人。
没有强到让万天神尊臣服的法力,也没有让人称之为大慈大悲的大度。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只要有她,有家就会满足的平凡人。
“汤饮,你可入六道,轮回。”
我并不是檀陀地藏,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亡魂。
饮过孟婆汤后,我开始浑浑噩噩的朝着前面走去,关于江冰的一切我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白。
脚步踉跄,不慎跌倒在地,我双手抱着头,仰天大喊。
我没有必要压制眼眶中的泪水,我不是神,我也不是救世主,我是普通人,我有情绪需要发泄,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十方幽冥中会下雨,应该是比较罕见。
雨水冲刷着地面,宛若是在为我送行。
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分不清。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很痛,犹如万箭穿心,犹如烈火灼焚,痛的撕心裂肺。
我从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狼狈,这么无助。
无助的就像是一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我忽然很想找一个人哭诉我所经历的一切,更想拿一坛酒,借酒消愁。
我最终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前进的步伐,慢慢的向前像是行尸走肉。
关了一个又一个关卡,来到了那六道轮回前。
十殿阎君为我送行,将我送到人道前。
我没有去看他们,甚至是没有去向着他们告别。
站在还魂崖前,冷风吹过我的脸颊,像是刀片一样在刮着我的脸。
有人可能会问,得到这份记忆那般痛苦,为何不选择放弃?
我不能很坦然的回答你,但是我却能很舒心的回答你。
我所经历的痛苦,她都经历过。先前是我负了她,现在……就让我来偿还。
……
我叫准正,我并没有特别之处,要非说是特别,我想或许真的有一个。
许多人出生都是孩童心智,天真无邪。但是我却不同,我比其他孩童更加成熟稳重,更加懂得世态炎凉,若不是我从小跟随师傅,沉默寡言,我想世间的人见到我,就像是见到妖怪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自己前世的记忆。
放在很多人眼里这是无稽之谈,但我的确记得自己的记忆。
我没有父母,我是从天而降。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抚养我长大的师傅,师傅是行脚僧人,一生苦多甜少,行遍无数大好河山,与兴趣相投者以茶代酒,把酒言欢。
曾几何时,我非常向往这种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饿了,化缘,若是碰到心地好的施主,饱餐一顿不成问题。即使遇到心地不好的施主,也并没有太大的难题,最多被打上一顿。
重活一世,我开始变得更加淡泊名利,名和利我未曾想过。
若是问我,这一世,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会很坦然的回答,找到她。
孟婆曾经告诉我,重塑三魂不是一朝一夕,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我不知道她的三魂什么时候会被塑造完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在碰到她。
我只想一切随缘,若是有缘,再见又有何难?
师傅的为人很好,最起码对我是无微不至。只可惜常年的劳累,并没有让得师傅高寿,年仅七十三岁便是客死异乡。
遵从师傅安排,将师傅的尸首土葬在一处残破佛庙的庙后。
师傅走的那一年,我刚好年满二十。
我没有别的打算,依旧是一袭残破袈裟,一根拐杖,一双脚,行遍天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走遍许许多多的地方,见过的,没见过的。知道的,不知道的。
有时,路途上还会遇到前世相识之人。只不过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我记得他们,而他们却并不记得我。
我并没有去刻意打扰他们,或许我在他们眼里已经莫名其妙的消失掉。
拥有两世的记忆实在太累,累的让我想要放弃。
只是,每每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脑海里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那张孤傲的容颜。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恐怕再也遇不到她。
她三魂塑造完成,定会入六道轮回。
天下这般大,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实在是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