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白天就吩咐好了,全部腾出了地方。”侍从说道。
“嗯,多谢了。”
侍从还想着江豫白天的嘱咐,若是夜里队伍到了不论什么时辰都要上去报一声,于是说道,“行,那我上去找一趟江大人。”
过了半个时辰,府衙内才重新安静下来。江豫打发了侍从,又嘱咐了几个手下把府衙的各个出入口还有地牢出口都把守住,这会儿开着窗子倚在窗边往外看。他抽了腰间的刀,拿来白布,仔仔细细的擦起刀来。
雁然的地牢就在府衙内,白天腾出了空牢房。
三五十人挤在一间。时家缩在左手第三间的东南角里。
接近子时。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时禹才拉过梁牧的手,握了握梁牧的手,紧皱了眉。
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将梁牧瞧了个清楚,这位正是在雁然城门口混进队伍的那位。梁牧摇了摇头,时禹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越字。梁牧急切的点了点头。
时禹叹了声气,眼角的纹路这几日间更重了些。
梁牧早年走江湖,因缘际会之下跟着他,在府里管事。梁牧武功不错,前些日子时禹瞧出京城事态不对,立即叫梁牧出了时家赶在时越回到时家之前将他拦下,并且护回雁然城。他这一打算本就想把时越送出去,梁牧也与这事脱了关系走他的天涯去。
对于小儿子他是松了口气,可却没想到梁牧却是守在雁然城冒着风险也要跑到这流放犯的队伍里来。
时禹心中一阵熨帖,又不禁有流泪的冲动,他只得拍了拍梁牧的手背,将愁绪全部压下去。
方才押送的小吏清点了人头数,瞧见梁牧权当没看见。
时禹仔细想起来,倒确实想不起他们时家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人物。一路上这位对他们颇为照顾,也让时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闭了闭眼睛,心中知晓。
这么早就下定论,还不知道到底是敌还是友。
罪臣押至雁然城的消息被封锁了。
时越只能从密不透风的消息网中暗暗的推断进城时间。他守在城跟的黑暗里,四周静的可怕。
他换了身黑衣,后背紧紧贴着城墙。虽已经是炎夏,但城墙的那种凉意还是一波一波的把他吞没了。
城门那处终于有了响动。
守城的护卫瞧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雁然城走过来,看过通关文书,手挥了挥,城门缓慢的被推开。
时越往前凑了两步,脚下有响动,嘴被猛地捂上,身子向后一倒,后背重新抵在了墙上。压制他的力气有千斤重,把他狠狠的钉在了墙上,他颓然的挣扎了两下,视线里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光亮,眼底发红。
胡离偏头看那队伍慢慢的往长鸿街挪动,城门缓慢的被拉上,城墙根又恢复了死寂。胡离松开了捂着时越嘴巴的手。
“师兄,我得去救他们。”时越张了张嘴,半晌以后说道,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被自己的大言不惭给逗乐了,轻轻的笑起来,“流放的罪官和处死有什么区别?到头来还落了个埋骨他乡的下场。迤岭苦寒……”
时越有些说不下去。
“锦衣卫找上了黑马镖局。这趟押送罪臣,锦衣卫、雁然府衙还有黑马镖局,三方都会派人到迤岭。”
白怀水白天对他说的话并非无凭无据,他片刻之后便被黑马镖局的人寻上,通知他明日一早到黑马镖局。虽未说明是何事,但胡离敢肯定只能是迤岭罪臣流放这事儿。
胡离抿了一下,说道,“师兄会跟着黑马镖局去迤岭。”
胡离彻底将时越安抚了,回了无相禅斗,徐季没心没肺的早已睡了,他目送没了力气的时越进屋,自己也转身进了房间。
09行路
寅时三刻。
天还没亮,胡离一夜没睡,收拾了一番到了黑马镖局门口。虽然时间还早,但黑马镖局灯火通明,院里有人小声说话。
胡离刚站定,发现左手边不远处的位置,昨日才见过的江大人江豫正站在那儿。
江豫看到胡离之后,微顿了一下,继而将视线挪走了。
一盏茶之后,黑马镖局开始有序的将召集来的镖师排好队,管家拿着名册,一个个的筛选。
大堂里比胡离来得早的比比皆是。金刀门徐诚也在其中,徐诚瞧见胡离面色不虞的对他轻哼了一声,想是还记着仇。
这次关系重大,但凡是黑马镖局能在雁然地界能叫到的镖师全都叫上了。胡离这几日正在城中也无事,没有白怀水那日对江豫所说的那番话,他也必然是此行中的一员。
胡离利落的在空白的一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回了无相禅斗,时越给自己换了身黑色的衣裳。
“师兄,你看我这身去走镖怎么样?”
“走什么镖。”胡离瞥了时越一眼。时越心里那点小九九,胡离清楚的很。
“反正镖师那么多,我半路混进去不就成了,出了雁然城谁还认得谁?”
“你还真以为锦衣卫不会跟着?”胡离嗤笑了一声,“江豫肯定要想办法的,这事儿搞砸了,他们锦衣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就在门派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师父,师弟就托您照看了。”
徐季懒洋洋的唉了一声,长吁短叹的发表高谈阔论,叫时越为门派多考虑,莫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闲逛。
不等时越反驳,胡离已将这事敲定,起身背了刀出门,往府衙去了。
时越安生的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跟了上去。徐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干脆装作睡在了摇椅上。
他离胡离有十米远,眼看着胡离举起黑马镖局的腰牌进了府衙。
时越借着商铺遮着身子,将府衙外侧看了一遍。
每个入口都有两个锦衣卫看守着,佩刀都在身上。
内部就更不用说,时越咬了咬牙,这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府衙的前厅,黑马镖局的镖师聚集在此处,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些人走江湖走惯了,和黑马镖局签了长期协议也是为了赚点补贴家用的钱。这会儿突然跟朝廷扯上了关系,一样都是赚钱,但心里也嘀咕着。
这朝廷办事,何必找上群江湖里走镖的。
但这话得埋在肚子里,说出来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胡离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安生的坐着,打量起大厅内的人。他们或坐或站,但瞧得出来皆是有些心有惴惴。
这其中有几人,胡离瞧着眼熟,但也有人眼生的很。
徐诚撩了胡离一眼,立马哼了一声,老脸一拉。
金刀门的徐诚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也混了进来,胡离心想,怕是徐诚的身份洗得一干二净不若早被锦衣卫拣了出去。胡离瞥了一眼正中央坐着的富态的府衙大人。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江豫进了大厅。
他眼光如刀一般,快速的在大厅里扫了一圈,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徐诚身上扫了扫,随即视线又放在了府衙大人身上。
府衙大人一讪,起身迎了人,“江大人,镖师都到齐了。”
这狗腿的模样,胡离心里骂上一句。
“可以了。”江豫吩咐了一句。
府衙大人朝身后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拿出名册,清清嗓子念了十余个名字,随后合上,退到一边。
“被喊到名字的人,即刻随队伍出发。余下的留在雁然城,等消息,随我出发。”站在江豫左边那人说道。
官职定是不小,许是个副官。胡离打量了他两眼才随着人流往外走。
府衙门口停着两辆黑马镖局的镖车,众人没当误功夫,即刻就出发了。
从雁然城到迤岭起码要赶三日的路。沿途都是黄沙,好在夜里有一间小客栈可以歇脚。那家客栈的掌柜还有些能耐,在江湖上混得不错,前几年非不顾阻拦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买了个破客栈。
寻常让人背后骂着人傻钱多,如今倒是便宜了胡离他们。
夜里好在还有个能歇息的地儿。
因着流放迤岭的官员有一百多名,江豫把官员划分了两批,等这一趟结束之后,雁然城那边副手于求带着的另一批即刻出发。
镖车轱辘在沙石上走得磕磕绊绊,镖旗猎猎。
队伍里大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上了路也很少歇脚。
胡离牵着缰绳,偏头往后方看了一眼。
不紧不慢跟在队伍的那位,穿了一身黑,头上戴着斗笠,腰间换了一把刀鞘雕刻精致的短刀。他眉轻皱着,在胡离望过来那瞬间,警惕的将视线移了过来。
胡离扭过头来,心中了然。果不其然,江豫果真是跟在队伍中间。
若是押送其间出了差错,江豫也一样逃不掉。
走在队伍中间的徐诚提着大刀,全然找回了当年在金刀山上那股子气势,哪儿里像个护镖的,活像个抢镖的,大吵大闹弄的整个队伍都不得安生。
胡离微微歪了下头,刀鞘碰到了额角。
“前边那个,走快点,晌午没吃饭?”徐诚没在周围讨到好,又不想损了面子,朝胡离直嚷嚷。
胡离伸手压了斗笠,没给徐诚任何反应,这会儿天正热着他懒得跟徐诚吵。而且一个徐诚,他也不必与他吵。
徐诚不明不白的混进队伍,不时刻藏好尾巴还如此大声吆喝。心眼没长,力气不小也没什么用处。
徐诚一看胡离没反应更为得意了,他把刀背往肩上一放,好歹是扬眉吐气一把,吆喝道,“瞧见没,他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