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分夺秒”卡是明远在熙宁五年年初的时候投入使用的, 花了他足足一千大洋——不,蝴蝶值, 这笔支出几乎直接将他的蝴蝶值余额清零。
去年秋天时他就问过1127, 有没有能够“加速”军器监火器研发的道具。
当时1127给他的回复是:确实有这样的道具,但是明远还不符合使用条件,甚至连这道具是什么都不能打听。
“您真的只差一点点!”当时1127是这么回答的。
这个“只差一点点”的条件在明远的作坊制出怀表的时候终于被达到了。到那时, 1127才松了口,告诉明远,这枚道具卡的名字叫“争分夺秒”。
它的作用是, 加快使用者指定的科技发展进程,减小其中一切可以减少的时间损耗——比如与上峰上下行公文, 申请、驳回、再申请、批复这样的繁琐程序;又比如试验中因疏漏导致失败, 需要重来的情形。
它不会人为地加速研发进程——这部分工作主要由明远带着他的“脑洞”, 指挥工匠们一起完成。
但是从总体上看,只要条件齐备,它就能让整个进程显著加快, 甚至看起来快得不可思议。
但是深究之下,一切又都是合理的。
当时明远拿到了这张道具卡, 将这道具的名字反复念了两三遍, 突然问1127:“难道这张卡的使用条件是,这个时空里的人能够掌握和使用‘分’与‘秒’的概念?”
1127:“亲爱的宿主,您真是太聪明啦!”
明远无语,半晌才问:“1127,你怎么不早说?”
要是早点告诉他, 他在弄出第一台自鸣钟的时候就可以往上安秒针啦!技术上完全做得到的。
1127委屈巴巴地解释:“人家也不被允许嘛!”
明远:……好吧!
“不过, 亲爱的宿主, 这个时间点的各个试验时空里, 还没有哪位试验者能像您一样,使用这张道具卡的哦!”一转眼,1127的语气里已经再无委屈,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骄傲。
使用这张卡的前置条件是本时空内存在“分”与“秒”这两个概念,如果进入时空的试验者无法发明较为精密的计时装置,也就无法使用这张卡,也就无法让其余科技研发项目“加速”。
明远:……诡计多端的试验方。
这张“争分夺秒”道具,除了能够加快某项特定进程之外,还有一种副作用,就是:除了使用者想要尽快完成的任务之外,其它事件也有可能会被加速——这些被一柄加速的事件多半完全是随机的,至少没有规律可循。
当时明远咨询了1127,想问这种同时被加速的事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有没有迹象可以实现发现。
1127的回答是:不清楚。
明远:“好么,原来试验方自己开发出的道具卡,用起来也像是开盲盒一样呀!”
1127却肃然道:“这是历史的本质所决定的。改变历史中的一个变量,必然会影响到多个变量,且这种影响未必可以测量。”
明远只能闭嘴,1127难得将这样的“理论”帽子扣下来,这往往意味着现状如此,试验方也确实无法做到。
他也就不去计较了——
如今,站在北高峰下山坳的“靶场”上,观看了吴坚带人演示的各项火器的效果,明远基本满意。
燧发枪——如今已经统一定名叫做“火铳”了,效果非常不错。膛线的存在大大增加了射击的射程和精度,但是火铳所需要用的所有弹丸都需要特制成特定形状,成本又提高了不少。
不过反正是赵顼掏钱,明远没有多少心理压力。
而火炮的实验进展也极为顺利。吴坚已经顺利度过了“伐木为炮”的阶段,而利用木炮的形状制作了铜模,制成了一口黄铜的大炮。
大炮的射程足有六百步远,甚至在调整炮管的仰角之后能够远至八百步。但是八百步的射程下,火炮的瞄准精度会下降——这问题在明远看来倒不大,尤其是当这火炮用于攻城,或者是无差别地对敌攻击的情况下。
吴坚演示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但是这位匠作官还是表示,炮膛需要时时检查,哪怕是炮膛上发现一丝裂纹,都必须叫停试验,因为这样很可能会酿成炸膛的惨剧。
此外,炮膛使用了七八次之后,炮膛会变得极为红热,炮手几乎无法继续填弹。那时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炮身自然冷却,短时间内不能再上战场。
明远想了想,竟觉得这结果还不错。
毕竟十五世纪末君士坦丁堡沦陷时,奥斯曼大军所用的巨炮,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水准。
他用的“争分夺秒”卡,只能“加速”,但不能代为开发。时代的技术局限还摆在那里,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强求,反而不美。
于是,他与沈括议定,由沈括与吴坚一起,亲自押运,将这火铳与火炮的样品带入京城,在天子面前展示一次。
如果此行一切顺利,军器监的南北方作坊应当就能同时开工,开始大量生产火器,并交与西军和河北军,由各军训练士卒,再将之应用于战阵之上。
这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明远没把握,不知道这个过程在“争分夺秒”道具的应用下是不是也能快些完成。
但不管怎么样,军器监南方作坊的的确确是在南来之后的一年间获得了重大突破,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新式兵器——尽管现在谁都不敢宣扬此事,但是功绩是实打实的。想必到了官家那里,也会得到奖赏。
当晚,明远与沈括、吴坚等人,在北高峰下山坳中的茅舍里,吃了一顿农家饭,喝了些农家自酿的小酒,就算是自己人先庆祝一回了。
席间,明远委婉地向沈括询问:“存中兄,如今海寇在两浙沿海作乱,祸及商船和船工水手等无数。小弟想着,军器监研发出的,毕竟是远程武器,且威力比以往强了不少。在存中兄看来,这些火器,将来是否有一日能用于民间呢?”
沈括性格比较软,遇事容易摇摆,没有担当。但他绝对不是一个蠢人。
当下沈括饮下的那点水酒也瞬间全都吓醒了,冲着明远连连摇手:“不可,远之,万万不可——”
态度异常坚决。
明远“嘶”的一声,表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给沈括斟酒,并且连连道歉,说他这只是一时想岔了,不该提此建议的。
沈括这才作罢。
第二天,沈括作别夫人,与匠作官吴坚一道,押着他们的“重要物资”,上京面见天子去了。
但明远哪里能轻易放弃。
他以前向来不过问官场上的事,现在看来不问是不行了——这时他交友广泛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他有不少可以请教的对象。
最终明远决定去问苏轼:“子瞻公,小弟有一异想天开的问题:如果两浙路的官员,上书天子,请求放宽对从事海贸商船的限制,让他们能够拥有用于自保的武器……威力比较强的那种,天子会点头吗?”
苏轼大概能猜到明远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毕竟近日史尚“死里逃生”的故事在整个杭州都穿得沸沸扬扬的。
因此苏轼揪着自己的胡子,严肃地摇摇头:“远之,某要说一句,这绝对不可能。”
苏轼的言下之意:明远同学,请千万不要天真了。
“我大宋重文抑武的原因,远之想必也知晓。”苏轼并没有就这一话题深入讨论,而是摆事实,讲道理,“连军方的将领都没有任何机会拥兵自重。但凡立有殊功,固然会加官进爵,但也会立即被调离,入朝当个大佛供起来。”
“试想,官家又怎么会允许民间保有武器?将来万一成了祸乱之源,还如何是好。”
明远点点头,他认为苏轼说得非常在理。
像狄青这样立有大功的名将,照样能调入京中,给个枢密使的官职供着。
自己想让海商能多掌握一点力量,似乎确实是有点“天方夜谭”了。
不过苏轼眼珠一转,给明远提了一个建议:“远之何不去找元长谈谈?”
“蔡元长?”
明远提到蔡京的名字,已经又头疼起来。
“是呀,因为这本就是元长的职司啊!”
苏轼提醒明远:蔡京现在任钱塘尉,本就有职责守御沿海各方,并保护各水域内船只的安全。
明远想让海商们手中多一点兵器,这完全没戏,但如果由蔡京向朝中上书,请求加强沿海边防,甚至配备武器与人力,建立水军,都是有希望实现的。
而且如果能立下功勋,那也是蔡京的政绩,对他只有好处。
但是,蔡京不这样做,也没人会说他。
所以这其实还是明远出于自身利益,请蔡京出面帮忙,礼下于人那是必须的。
苏轼见到明远这副表情,当即拍拍胸脯:“远之,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去为你牵线搭桥去!”
隔日,苏轼就递了短笺通知明远,已经帮他约好了和蔡京面见的时间地点:就在当晚,望湖楼。
当天晚上,明远赶到望湖楼的时候,蔡京已经到了。
两人的位置不在合子里,而是在望湖楼二楼的一个角落。他们身畔便是敞开的玻璃长窗,风从湖山而来,带着轻微的水汽,轻拂去夏日傍晚的那一点点燥气。
明远低头一看,只见桌面上摆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杯中盛着金色醇厚的液体——他认得那是“甘蔗酒露”。
在汴京流行了两个春秋之后,如今甘蔗酒露在杭州也渐渐能买到了。
而蔡京此刻,手边就放着这样两杯甘蔗酒露。他正扬起头望着明远,唇角挂着他那招牌式的雍容微笑。
只是这副微笑,搭配眼前的情景,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蔡京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原谅”两个字。
如果明远想要与蔡京谈合作,那么,就必须向蔡京表露出自己的“诚意”才行。
“元长兄,”
明远深吸一口气,向蔡京笑着拱手。他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千古第一奸臣,也一定是有可以用来拿捏的弱点的。
蔡京根本未起身,而是很随意地挥挥手:“远之,坐!”
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如初遇时的那般好友,他们之间从未生过芥蒂。
“在子瞻公那里将远之的来意听了个大概,只是还想再与远之确认一下。”
两人坐定之后,蔡京大大方方地开口。
“远之,你需要京为你做什么?”
他说得既温煦又体贴,但是口气之中还是隐隐在提醒——
明远,直说吧,直说你是来求我的。
明远刷的一声把手中的折扇打开扇了扇,笑着说了三个字。
“木兰陂——”
蔡京的脸色马上变了,直起身,不再靠着椅背,而是向前微倾,用认真的眼光紧紧盯着明远,看了片刻,才柔声问:“远之,你刚才说什么?”
明远再次重复:“我听说,元长兄有心要为家乡消除水患,修建木兰陂。”
人都说,欲取先予。
而木兰陂,是他唯一想到的,可以“予”蔡京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