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霍希音觉得最近似乎每个人都反常地有点不可思议。陈遇大概因为好事将近,脾气竟然好到爆,每次去办公室都见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整个人容光焕发,话也是格外的好商量。不仅如此,连纪湛东也反常得有点不像话。他明明平日里最讨厌购物,却竟然在周日拖着她去了步行街。
出发之前霍希音仔仔细细地瞧着他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还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最近没事吧?这是几?”
“我不认识,谢谢。”纪湛东把她的手指拿下来握在手里,直接拖着向车库走。
男装店里导购小姐的微笑十分赏心悦目。霍希音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抱着双臂看着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纪湛东,不得不承认,美男果然是美男,即使性格装模作样,这副身材倒是真材实料。平淡素净的一件丝质衬衫,穿在他身上竟然比穿在模特身上还要来得有味道。
霍希音撑着下巴,很实事求是地点点头:“挺好看的。”然后又伸手指向橱窗里的另外一件灰色男衫:“你再试试那件?”
接着导购小姐便取了相应的号码一路小跑过来,再接着纪湛东便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去换。
不过一会儿纪湛东便穿着那件衣服走了出来。这人倒真是有衣服架子的本钱,即使是最低调的灰色衬衫,竟然也被他穿出了一种内敛的气质。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惊艳了一把,见他朝着她走过来,伸手去拽他的衣领,纪湛东很配合地俯下身,霍希音低声说:“纪湛东,以后你破产了可以考虑改行当当模特,绝对是男模中的佼佼者。”
纪湛东嘴角一勾,送给她一个微笑:“我破产了你能有什么好处?想夸我就直接说,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
霍希音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的衣领,又指着另外一件:“那件看起来也不错,你也试试吧。”
纪湛东再次进去试衣间的空当里,霍希音转头对着笑容可掬的导购小姐说:“你们家的衣服真是不错,看起来很低调,穿起来却是别具一格。”
专卖店里明明很清凉,导购小姐却是笑得一脸红晕:“您的先生身材好,所以穿哪一件都会很好看。”
“嗯。”霍希音撑着下巴想了想,对着她又笑了一下,“还是你们家店的衣服好。”
纪湛东再出来的时候依旧笑意湛然,竟然连半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找不见。霍希音看着他,实在是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点匪夷所思。
在她的印象里,纪湛东对购物这种活动一向都是嗤之以鼻。这家店霍希音曾经跟着他来过一次,那次纪湛东的效率高得让她印象深刻。霍希音从没见过那么干练利落的购物方式,进店后用眼神环视了半分钟,很快就点下几件,再接着就是报上号码,连试都没有试,纪湛东刷卡后直接拿着衣袋走人。
霍希音当时看得简直瞠目结舌。
纪湛东在镜子里对她微微一笑,霍希音回过神来,再次点头,“这件也不错。”然后扬手又指了一件,眼神里带着十足的诚意,“不过我觉得那件好像也挺适合你的,你再去试试吧。”
纪湛东的嘴唇抿了抿,意味深长地飘过来一眼,竟然很听话地再次拎了衣服进去换。
他再出来的时候笑容从容依旧,霍希音走过去,低声对他说:“你的笑看起来一点都不真诚。”
纪湛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慢悠悠地:“霍希音小姐,再不真诚也比你笑得那么不怀好意要好吧?”
霍希音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点无辜:“我只是看到那位导购小姐从你进店后眼神就一直停在你身上,你不多换两件对不起她。”
纪湛东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霍希音头皮有点发麻:“嗯,其实是刚刚那位导购说,你如果买五件的话,可以送一份十分精美的礼物,我心动了。”
纪湛东再次高深莫测地飘过来一眼,忽然唇角扬起一个笑:“其实我倒是觉得,你今天摆明了就是在折腾我,看我吃瘪的模样你会特开心是吧?”
“……”
“真可惜,我就是不让你如愿。”纪湛东笑得漂亮极了,接着他回头,对导购小姐指了指刚刚换下的那几件衬衫,“那几件,加上我现在穿的这件,劳驾买单。”
等他们出了店门,霍希音说:“其实我觉得刚刚那件灰色的不大适合你。”
纪湛东低头,挑眉看着她:“不适合你刚刚还说好看?”
“我又没说好看的是你,我说衬衫好看不行啊?”
“是么?”纪湛东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你前两天不是说我那公寓里缺了条围裙么,回头这件衣服给你当围裙使也可以。”
“……”
“还有,”纪湛东冲着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你确定你对这份小礼品挺喜欢?我刚刚问了一下,它是一把剃须刀。”
“……”霍希音持续无语外加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地掐着他的胳膊内侧,字一个一个地向外蹦,“纪,湛,东!”
纪湛东眉目不动,笑得依旧清爽,腾出手去反擒拿,霍希音用另外一只手去挡,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前方的人来人往,却突然停住了手头的动作。
夏未央和陈遇正站在他们对面,而他们的旁边则是一家有名的婚纱摄影城。
霍希音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僵硬还是在微笑,她只知道纪湛东似乎在旁边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说:“这家的婚纱摄影你喜不喜欢?”
“没感觉。”
全场反应最迟钝的大概也就是霍希音自己。她在回答纪湛东的时候对面那两人已经主动走了过来,夏未央在她面前站定,两手束在身前,微微歪了头冲着她笑:“真巧。”
巧得不像是真的才对。霍希音看着她那张明媚动人的笑脸,她绝对不相信夏未央见到她能有这么高兴。
不过,她自己或许跟她也是半斤八两。霍希音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扬起来,眼睛也跟着弯起来,然后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回应:“是呀,真巧。”
而那边纪湛东和陈遇早已谈得十分热络,表情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这两个人装的本事比她俩要高超得多,明明只见过一次面,此刻看起来竟然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纪湛东问:“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陈遇笑,手指一动,婚戒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最迟年底吧。具体什么时候还没有定,到时候你们可要来喝喜酒呀。”
纪湛东颔首一笑:“一定。”
霍希音看着他,觉得纪湛东嘴角的那点笑,实在不像是出自真心。他漫不经心打电话或者心不在焉交谈的时候,露出的总会是这种略带不耐又有点无所谓的招牌笑容。既漂亮又官方,还带着一点懒散,像是并不在意,又像是已掌握了一切。
陈遇又说:“前两天听未央说你们订婚了,恭喜。”
纪湛东淡淡一笑:“谢谢。”
夏未央本来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这时却伸手挽住了陈遇的手臂,靠过去,软软地开口:“阿遇,你说得好像有点久了呢,万一打扰了他们逛街的兴致该怎么办。”
纪湛东侧头看了一眼霍希音,霍希音抿了抿唇,扭头去看旁边的路灯,打定主意不说话。他掉转视线,对着夏未央和陈遇微微点头致意,笑容优雅,声线悦耳:“既然这样,那就改天再聊吧。”
霍希音听着夏未央高跟鞋的声音远去,回忆着刚刚夏未央柔软的声音,仰脸问旁边的某人:“你喜欢棉花糖么?”
“嗯?”纪湛东本来有点若有所思,这下微微一怔,“不喜欢,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霍希音停了停,说,“我也不喜欢。”
当天晚上霍希音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却又突然接到沈静的电话,开头的一段炮轰把霍希音搞得晕头转向:“靠,什么人啊!整天摆出一张要死不死的深沉模样给谁看啊?好像他多大度我多小气他多理智我多弱智似的,去死吧周臣,明明是他出差没人影没电话没留言,现在我打电话过去问一下还有错了?闷声不吭,无动于衷,他去给观音菩萨当弟子去吧!头个电话跟我说在开会,第二个就说在应酬,第三个是不是就该说在上床了?好像他多忙姑奶奶我多闲似的,他随便哄一句不就万事大吉啦?至于有板有眼照本宣科实事求是么?男人们不说谎也照样可恨!”
霍希音终于在她的怒喝中明白过来,这一对又在冷战,沈静的气无处可发,于是挑了她当发泄口。生气中的沈静口才会格外的好,盛怒中的沈静更是有当哲人的潜质。霍希音睁开半只眼看了看时间,凌晨2点20分。
正是晨曦将至,万籁俱静的时间。
而沈静还在恨恨地说:“受不了了我,不会哄人,说句好话总可以吧?一句甜言蜜语会死啊?说一句‘哦,我想你了’不比两个人吵一百句要好啊?”
“表姐,”霍希音按了按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声音困到有气无力,“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在变相地撒娇。”
“谁跟他撒娇!我真搞不懂他,每天在家嘴巴紧得跟个守门员似的,稍微露点风能怎么样啊?我是他老婆,做出那么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给谁看呢?如果纪湛东这么对你,霍希音,你敢说你不郁闷?”
霍希音在床上坐起来,闭眼点了点头:“还行吧。其实我是真觉得,让表姐夫说句甜言蜜语可能真的会比较难,那不是他的风格你也知道。”
“臭丫头,你帮谁说话呢?跟他吵架搞得我跟个泼妇似的难道就是我风格啦?”
霍希音在心里叹气,她这炮灰可做得真冤枉:“不是。”
“靠,今天晚上气死我了,气得我胃都疼。”
“多喝点水吧,要不吃点东西。”
沈静又说:“天下男人一般黑,放眼世界都一样。坦白的前提就是曾经不坦白,这话是谁说得来着?怎么这么废话又这么精辟。”
“嗯。”
“周臣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没什么区别。靠,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我还把纪湛东介绍给了你,我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嗯。”
“哼,你倒还真是够淡定。”
霍希音又重重躺回枕头上,关了灯在黑暗里静静地笑:“表姐,知道得越多,劳心得就越多,好奇心可是会杀死猫呢。耳不听为清,眼不见为净,小姨教育你的话我都记得,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电话那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沈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希音,我最近看你,是怎么看怎么有点心惊肉跳。再看你跟纪湛东,是怎么看怎么诡异。你老实给我个话,你告诉我,我这担心多余不多余?”
于是霍希音就老老实实地给她回了个话:“嗯,其实是挺多余的。”
霍希音一直觉得,纪湛东除了比周臣话多一点,随和一点,其他地方倒是都差不多。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似乎是有问必答,看起来也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可就是摸不到底。
就像是观镜中花水中月,猜不通透也让人看不明白。
她知道他对食物苛刻,对酸和蒜排斥;也知道他只偏爱一个牌子的衣服,中意一个牌子的网球拍;浅醉之后会很安静,会照样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去睡觉;晕血。
不过似乎除此之外,她似乎都不晓得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纪湛东总是有本事把情绪不动声色地掩饰得十分好,好到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和爱好。笑,微笑,微微笑,甚至在见了血之后,纪湛东都依旧能保持着那点千年不变的微笑冷静退场,风度依旧涵养依旧,连点苍白的神色估计都找不见。假如他不说,别人根本瞧不出来。
她最近忽然有点想不通,她怎么就会和他混在了一起。明明交集从开始就一直不咸不淡,不见得多讨厌也不见得互相会有多好感,但偏偏就是在不断纠缠,可在不断纠缠的同时,又似乎总缺少了什么东西。
霍希音被自己的这一通胡思乱想弄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将薄被拧成麻花状后,终于感觉到外面透进来的隐隐的光亮,于是叹一口气,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