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毓升从朱善的报告里,对芳菲的身世处境了解得极为详尽。
一个被视为“丧门星”的小孤女,在亲戚的冷眼和薄待中长大。近来更因为受了自己的牵连,遭山贼袭击后,竟被本家嫌弃而使计将她送到未来夫家去。
那幺小的丫头就定了亲?朱毓升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有些担心她在夫家受人欺辱,才使朱善上陆家去探望她。送那么多名贵药材,也是存着威慑陆家的心思。让陆家知道芳菲和富贵人家有来往,也许就不敢太过欺负她。
不过朱善说那陆家的老爷是个豪爽性子,芳菲看起来在陆家过得蛮不错……朱毓升却也高兴不起来。
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应该替她感到庆幸不是吗?可是……
唉,自己老想着她干什么?不就是个才十岁的毛丫头嘛!
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她根本不像十岁的孩子,反而像是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些似的。
“毓升,你会叹气?”
萧卓拿着一个酒壶走进朱毓升的屋子,看见他竟然对着一盘点心叹气,惊讶之极。
朱毓升白了萧卓一眼:“我怎么就不能叹气?”
“嘿嘿嘿,能啊……不过我就是奇怪啊,听说过对月抒怀,观海有感,没见过谁会看着一盘点心唉声叹气的……话说你这碟是啥点心?”
萧卓边说边伸手想拿一块尝尝,手都快伸到碟子边了,被朱毓升“啪”的一下打开了。
萧卓瞪了瞪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朱毓升拿起碟子把剩下的几块莲藕“刷刷刷”全扫进了嘴里。
看着瞬间从一张冷面变成了包子脸的朱毓升,萧卓张口结舌,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点心啊……小表弟这么宝贝,一个都不给别人吃,还全部自己吞下肚?
咦,莫非他……春心动了?
萧卓很想再打趣朱毓升几句,但看到朱毓升已经飞快的把脑袋扭开了,也就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
嗯,绝对有古怪。不过嘛……现在就先放过他好啦!
能够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安王府里,和王府上下各色人等都相处融洽,萧卓靠的可不仅仅是一张讨喜的面孔和会说话的本事。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要闭嘴,对什么样的人要说什么话——他都心里有数。
这固然是他的天赋,也是在后天的寄居生活里被迫培养出来的能耐。
朱毓升正尴尬着呢,朱善适时出现:“殿下,龚知府又来求见。”
要搁在平时,朱毓升才不耐烦见这龚某人。如果不是不想把自己遇袭的事情闹大,以免让那些想看他好戏的人渔翁得利,朱毓升早就发作了龚如铮这官儿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龚如铮对境内治安管理不力,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朱毓升会给他看好脸色才怪!
不过此时朱毓升正需要一个借口来打打岔,免得萧卓再追问下去。
“叫他进来吧!一天到晚要见我,有什么好见!”
龚如铮得了朱善通报,喜滋滋的弓着身子小步跑了进来。动作之轻快,可真是看不出他“老人家”的真实年龄,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话绝对是有道理的。
见到朱毓升,龚如铮毕恭毕敬的向他行了礼。其实要说起来,四品大员龚知府可比手上没有半分实权的安王爷要有权势,本不该对朱毓升这安王次子如此恭谨。但龚如铮能够做到知府,也不是吃素的,上头焉能没点人脉?
几个月前皇帝重病后,京城就传出膝下无子的老皇帝打算从分封各地的藩王子弟中选择嗣君的流言。
虽然上头严密封锁着消息,但越是封锁,底下人就传得越玄乎。好些沉寂多年的藩王都开始蠢蠢欲动,往**里探消息去了。
据说皇上属意的几个宗室子弟中,这位安王次子朱毓升被选中的可能性很大。安王可是和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皆为詹太后所出。在诸王中这可是独一份!更何况皇上最是纯孝,极为尊敬太后。
詹太后在**之中权威极盛,谁都不会怀疑她在立嗣这件事里的分量。
就冲着朱毓升可能成为皇太子这一点,足够让龚如铮的腰骨变软了。
“龚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朱毓升也没有过分怠慢龚如铮。他端端正正的坐着和龚如铮说话,只是态度很是冷淡——意思就是,没有要事你就快点滚吧。
谁知龚知府这回来,还真是有正事禀报——安王派出了一队人马来接朱毓升回安宜!
朱毓升神色微动,抬眼看了看垂头肃立一旁的朱善。父王都被惊动了……也好,先回安宜去和父王商议商议吧!
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上两天,坐马车上路应该没有问题。不过他看见眼前一脸虚伪笑容的龚如铮,还是不轻不重的刺了一句:“龚大人心情很好啊!”
“没有,没有。”
龚如铮马上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笨蛋,急忙补救了两句。
真不该笑得太灿烂,这不是明摆着承认自己对于朱毓升要离开的事情感到很高兴吗?
虽然他是真的很高兴没错……
没办法,龚知府压力大啊!
朱毓升一出事,龚如铮再联想到这位宗室子弟可能被立为皇嗣的传言,哪能不惊心?他立刻明白袭击朱毓升的那伙山贼不寻常。
事情一旦关系到皇家,那是绝对没有“巧合”、“恰好”和“意外”可言的。明知这里头牵涉着如此重大的皇室之争,龚如铮当然心中恐惧。朱毓升在他阳城待一天,身为知府的他就得担一天的干系——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不仅仅是掉乌纱的问题,很有可嫩会掉脑袋的呀!
因此,龚如铮很是盼着朱毓升快些离了自己辖区,这尊大佛他实在是供不起。
朱毓升轻轻扫了龚如铮一眼,没有再刁难他。只说等再养两天腿上的伤口愈合了就立刻离城,便以精神不济为由让他退下了。
龚如铮回到家中,不免流露出些颓然之色。
“老爷,又被什么事情烦着了?”
卢夫人见丈夫饭都没吃半碗,暗道奇怪。中午夫妻二人用膳时,看他脸上神情还是蛮高兴的,怎么一到晚间就又面带忧色……是衙门里的事情吗?又或者还是为了住在后院里的那位爷……
龚如铮也没什么好瞒妻子的,就将朱毓升对自己的不满说了一些。
“太子?”
卢夫人还是首次得知此事,闻言不禁变色。她想了一会,便埋怨龚如铮说:“老爷你好糊涂!”
龚如铮大吃一惊,成亲多少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妻子这样说自己。“我……我什么地方糊涂了?”龚如铮皱起了眉头,对妻子这句话很是不满。自己好歹也是一方主官,在官场上混了十来二十年,上上下下都对自己赞誉有加。
“老爷,你也太过小心了。不错,在官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些都是对的。可也要分时候啊!眼前这么好的机会,你竟要白白将它错过了,难道不糊涂!”
“机会?”
龚如铮的脸要皱成苦瓜了。“丢官的机会么!我可不能再让殿下出半点差错了。”
卢夫人很少干预丈夫从政,但不代表她不关心丈夫的仕途。要知道,卢夫人的娘家,也曾是一方封疆大吏,当初龚如铮娶了她还算高攀呢。卢夫人家学渊博,从小见惯了父亲在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很多门道都拎得贼清。
她知道龚如铮天性谨慎,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比如这一回,龚如铮发现这大有可能是皇室之争后,第一反应就是置身事外,不担风险。朱毓升被人袭击本来就对龚如铮心怀不满,再看见他这么个态度,哪有不气的!
“老爷,你只想着别卷了进去,怕得罪里头任何一方势力。可你也该知道,做得人上人的,最恨什么?最恨属下蛇鼠两端!你这一缩头,殿下只会觉得你想当骑墙派——要是别人觉得,也就没什么,你自己都说了殿下最有可能登位大宝的……你想想,要是有朝一日,殿下真的坐上了那把椅子……”卢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却如同一声声响雷炸在龚如铮的心头。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是啊,当了多年官油子,当出毛病来了。一有事,马上想到推脱干系……可他忘记了有些人是推脱不得的!
“老爷,想谋富贵,就得下得了决心。如今趁着殿下还没走,老爷你应该努力挽回殿下对你的不良印象才对……例如那些山贼的事情,殿下虽然一直没催促,老爷你也别松下来了!”
龚如铮怕真的追查山贼的后台,会挖到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他对查山贼去向这回事,没怎么上心。被夫人一提醒,他才紧张了许多。看来,拼着得罪人也得挖下去了……不这样,怎么向殿下表忠心呢?
卢夫人见丈夫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心里好过了些。她又转念一想,光是这样还不够的……幸好自己一直让人留意着殿下那边,听说他刚刚让手下送了一堆名贵药材去给那位秦姑娘……
次日,陆家又来了一位访客。
这回的访客是位大娘子,说是代表知府夫人来拜访秦七小姐。还下了帖子,说请秦七小姐到府上去游玩……
陆氏夫妇听到“知府夫人”四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