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炉烧得正旺,铜壶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水汽。屋子的地热烧得恰到好处。地上铺着软席,她们脱掉披风,随着湛先生一齐在小几前屈膝跪坐。
芳菲坐下后一抬眼,面前正对着雕花窗棂。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隐约可见窗外红梅点点。
好一个惬意的小天地。
环视屋中简约素净的摆设,芳菲心中暗赞湛先生品味高雅。
在自己家里见客,湛先生脸上也少了几分往日的严厉之色,和蔼了许多。
“芳菲,来到我这不用拘谨,随意就好。”湛先生对芳菲微微一笑,芳菲恭敬的应了一声。
“细绢,给客人上茶。”
湛先生吩咐下去,她的丫鬟细绢忙烫好茶杯,将壶中刚刚泡出的热茶斟到杯里端给各人。
惠如拿起杯子轻轻闻了闻,说:“先生,怎么今儿这茶闻起来有股子特别的香气?”
“嗯,对呀,”洁雅忍不住轻呷一口:“这茶还是先生往日爱喝的那种……可是香气真是浓了许多。”
说到喝茶,湛先生的笑容多了不少。“是煮茶的水的缘故……昨儿初雪,今天一大早我让细绢到梅花上一蕊一蕊的把雪水采集下来,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壶。独饮无趣,就找你们几个孩子来陪我了。”
细绢显然是个得宠的,在一旁笑着插话说:“小姐们可要细品了,奴婢的手都累酸了呢。”
湛先生宠溺的看了她一眼,说:“就会卖乖!壶里该还有一杯的,你喝了去吧。”细绢谢过湛先生赏,也去斟了一杯来品着。
“果然别有滋味。夫人,奴婢不知这梅花蕊上的雪水竟还有这等妙用呢。”
惠如好奇的问:“先生,为何想起用花上的雪水来泡茶?”
湛先生说:“我也是一时好奇……前些天听家里姐妹们闲谈间说起的。所以我就早早等着下雪烹壶好茶喝。”她见芳菲一直不出声,以为芳菲怕羞,特意关照她:“芳菲喝得惯吗?”
芳菲颔首说:“喝得惯,这茶滋味挺清雅的。其实先生您倒该多饮几杯。”
“哦?我啊,没关系,这茶我要喝的话准备起来也容易。你们喝吧。”湛先生以为芳菲是在客气。
芳菲知道湛先生误会了她刚才的话,便解释说:“先生,我是说您应该每日多饮用梅花水,对您身体有好处。”
“嗯?这是什么道理?”
湛先生听芳菲这么一说,奇道:“芳菲你还懂得医理?”
“懂的懂的,”洁雅在旁接话:“秦妹妹可真是懂医的,她原来给我开了个滋补方子治咳嗽,我吃了几天便好了呢!”
“真的?”湛先生不由动容。她之所以让惠如带芳菲来喝茶,只因在闺学里看芳菲行事品性都甚合自己脾胃。想不到读书和女红都表现平常的芳菲,竟懂得医术?
芳菲连连摆手:“懂医理是完全说不上,只是知道些养生之类的皮毛吧。”
她指了指杯中梅花香茶,说道:“梅花的最大特点,就是能够理气。饮用梅花水可调理脾胃,舒理气血,但却不会伤阴,非常难得。所以我才劝先生多饮些呀。”
“理气?这么说来,我是真要喝些梅花水了。”湛先生说道。
细绢说:“夫人,前些天大夫不是说您是气息不畅,给您开了一方药吗。照秦小姐这么说,奴婢就每天去梅花上给您采雪水吧,对您身体好着呢!”
芳菲忙说:“细绢姐姐,无须如此麻烦。要是做药吃的话,直接采白梅花花瓣下来,用滚水冲泡便可饮用。”
洁雅显是和细绢打趣惯了的,取消细绢说:“这下子,细绢姐姐就不用忙到手酸了,嘻嘻!”
惠如却关心的问湛先生:“先生近日身子不适?”
湛先生淡然道:“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老觉得喉头有东西堵着,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喝了两日汤药,好些了。”
听湛先生描述她的病状,芳菲明白湛先生这是得了“梅核气”。梅核气说起来就是气不顺。想来湛先生一个青年寡妇,肯定时常有些伤心之事。又刚好逢着秋冬之交天气骤变,身子一弱,更容易病气交侵,才会犯了这个毛病。
“那大夫给开的方子可是半夏厚朴汤?”芳菲问。
湛先生更是惊奇:“对,你怎么知道的?”
惠如和洁雅瞪大了眼睛看着芳菲。芳菲有些不好意思:“这方子是专治梅核气的经典方子,大夫们都晓得的。这方子完全按照君、臣、使、佐原则来配伍,开出这方子的大夫倒还稳重。”
湛先生见芳菲侃侃而谈,言之成理,不禁赞她一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有如斯见识,也是难得了。”
细绢又说:“夫人,本来奴婢还担心原来给您看病的老太医回了京城,这新请来的陆大夫不晓得医术如何。听秦小姐说来,却是不错呢。”
湛先生心情甚佳,微微点头赞同。惠如听到“陆大夫”三字,一愣之下追问道:“细绢姐姐,你说的可是济世堂的陆大夫?”
“是呀。”细绢应道。
“呵呵呵……那真是……”惠如跟洁雅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边笑边朝芳菲看。芳菲也不禁露出笑容,这也太巧了吧!
“你们笑什么?”
湛先生被几个女孩儿笑得莫名其妙。惠如看了芳菲一眼,强忍着笑把嘴巴凑到湛先生耳边说了几句。湛先生大为惊奇:“竟是如此……”她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芳菲脸上倒没什么羞色,大大方方的喝她的茶。湛先生见她不是个爱忸怩作态装矜持的,心下更是欣赏。
一壶香茶喝完,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几个女孩子正想告辞,湛先生说:“难得你们来了,就留下陪我用饭吧,我一个人吃饭也怪冷清的。”
几人还要再辞,忽然听见暖阁门帘外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姑姑,我给您带来俩小玩意!”
门帘一掀,一个披着鲜红斗篷的身影裹着寒风疾步走了进来。
“姑姑!”
芳菲转身望去,看见那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那少年相貌颇佳,只是少了些阳刚之气,五官中透着几分阴柔。他身上穿着雪白衣衫,斗篷却是夺目的鲜红,头顶发髻上箍着一道耀目金环,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抢眼。
不过看在芳菲的眼里,只得到一个结论:骚包……
细绢、细绡两个丫鬟连忙过去替那人解斗篷,拍去身上雪花。湛先生嗔怪道:“小九,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姑姑这正招待着女眷,你就这样闯进来,一点礼数都不懂。”
被称作小九的少年,是湛先生嫡亲的侄子,在同辈中排行老九,单名一个煊字。他父亲是湛先生的嫡亲哥哥,湛先生丧夫归家后,湛煊跟在她身边过了好几年,等大了一些才回父母身边去。两姑侄的感情相当好,如同亲生母子一般。
湛煊被姑姑训斥了也不恼,笑嘻嘻的朝几个女孩子打了个揖。
“龚妹妹,孟妹妹,还有这位小妹妹,小生唐突了,原谅则个!”
惠如两个跟湛煊早已相识,知道他素来是这种德性,也不应他,只拿着绢子在旁抿嘴直笑。芳菲对于这种人来疯型爱招摇的男孩子素来不感冒,看也不看他。
湛煊家世显赫,又自命人物风流,总觉得自己算是城中少有的翩翩佳公子了。也确实有许多千金闺秀对他脉脉传情,更把他惯得眼高于顶。湛先生为人虽然谨慎守礼,为着膝下无子的缘故,对这亲近的侄儿却也无意中宠溺过度。
他见芳菲居然掉转脑袋不看自己,还以为这个小女孩故作矜持。难道是想造作一番引起我注意么?嘿嘿嘿……本少爷也喜欢这个调调儿……不过这姑娘容貌好是好,但也太小了。
“姑姑,您看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
湛煊一扬手中的竹篾小笼子,慢慢揭开上头遮着的厚棉布。
“呀,小兔子!”
惠如和洁雅两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芳菲看了一眼那小笼子,里头是两只玉雪可爱的粉白兔子,正缩成毛茸茸的两团小雪球在笼子里不停蹦跶。
湛煊把小笼子捧到湛先生眼前,湛先生接过笼子,几个小女孩都围到她身边去逗那两只小兔子。
湛煊见自己带来的小兔子吸引了女孩子们的注意,不由得意的笑了。但他发现芳菲依然站在一边没往湛先生跟前凑,只淡淡笑着看着惠如、洁雅、细绢几个。
“小妹妹,你不喜欢小兔子吗?”
湛煊走过去跟芳菲搭话,他一走进,芳菲便闻到他衣服上熏得浓浓的香料味道……
啊啊啊,这个男人是要有多骚包啊……芳菲心中无力的叹息着,她两辈子最不想接近的就是这个类型的男人。偏偏在湛先生面前,她还不能做出什么无礼之举,只好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回答说:“还好。”
“那我把小兔子拎出来给你抱抱好不好?”
湛煊还不知道自己惹芳菲不快,又靠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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