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请问这是车轮战么?”
站在上次被朱毓升旧日的书斋里,芳菲微微叹了一口气。
在她对面背负双手而立的皇帝,看着芳菲脸上淡淡的无奈表情,不禁牵了牵嘴角。
莫名的,看着她站在自己眼前,就觉得心情很好。
朱毓升突然很享受和芳菲相处的这种感觉。她不是他的人,但又像是他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异,他描述不出来,但心里觉得很熨帖。
或许,正因没有得到她,他才得到了“完整”的她。如今的她,在他面前不再带上疏离的面具,只以最真实的一面来与他相对,坦荡自然得很。就像昔年,他们刚刚相识时的那般。
这份“自然”,对如今的朱毓升而言,分外珍贵。
芳菲没有再问朱毓升,把刚离了紫宁宫的自己又拐到这儿来会不会惹人怀疑。反正他都说过让她无需担心了,她也没必要一再婆婆妈追问。
只是方才和秦皇后的对话,不太好和朱毓升这“当事人”说的。莫不成告诉朱毓升,我在教你老婆如何与你敦伦……这也太那啥啥了,坚决不能说。
于是只说秦皇后找她过去,是问育儿心得。反正的确也是问了这个内容嘛,而且让她带四个孩子进宫,就是想看看她养出的孩子是不是比一般的孩子健壮。
不管朱毓升信不信,反正他没往下追问。
估计皇后也好,妃嫔也好,女人的心思他本能的懒得去理会。他一辈子只想揣摩某个女人的心思,而这个女子就站在他的眼前。
“皇上又有什么吩咐?”
芳菲随口问了一句。
朱毓升淡然一笑:“没事……只是近来实在忧烦不过,找你说两句话。”
芳菲明知朱毓升这样做十分不合礼数,哪有皇上找臣妾谈心事的。但她好歹也有个现代灵魂,在她生长的时代,无论结婚与否,和异性朋友说说心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她是知道朱毓升在为什么而忧心的。说到底,还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钱。
国家没钱,什么都玩不转。
要是国库充盈,跟胡人打一仗,根本不能让朱毓升这般忧虑,大明有才干的将领毕竟不在少数。边关上那几位大将,都是和胡人相持多年的老将,忠心上也没有问题。
若是补给及时、充足,打起仗来,还是大明赢面居多。
钱啊钱啊……
她不由得想起自小听惯的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朱毓升见她走神,问道:“你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了么。”
“陛下这话真是……”芳菲觉得他有“污蔑”自己的嫌疑,得为自己澄清一下:“我可从来不想鬼主意。”本来该对朱毓升自称“臣妾”的,不过……这种私下的场合,倒不是那么讲究。
“我只是想到一句俚语罢了。”她把自己刚才想到的那句话跟朱毓升一说,朱毓升不禁摇头苦笑不已。
“这话的确有理啊。”他看了看芳菲又说:“说你鬼主意多还不承认,朕看这话不是俚语,倒是你自己想的。”
好吧,您是陛下,随便您怎么想吧。芳菲懒得和他争辩,却又听他说:“鬼主意啊……你要是真能想出注意解开朕的难题就好了。”
他也是随意这么说说,谁知芳菲却应道:“军费的事,也不是没办法,就看皇上您肯不肯做了。”
“你知道朕在烦恼何事?”
朱毓升的眸子亮了亮,随即想到,应该是陆寒向她说过些朝廷的事情。这也是正常的……虽说他从来对后宫干政严防死守,还特意娶个资质普通的女子为后,就是想防止外戚专权。但如果是芳菲的话,或许他也会和她商议一些朝政呢……
可惜他们成不了唐太宗与长孙皇后了。
芳菲说:“若陛下恕臣妾无罪,臣妾倒有些想法可说说。”她这会儿称呼又正式起来,脸上收起了几分随性神色。
朱毓升本来没指望芳菲真能说出什么来。明摆着的事,满朝文武全都绞尽脑汁在想着如何挪出军费来也没法子呢,她一个妇人能有什么特殊见解?
但一看芳菲神情不似说笑,又素来知道她爱鼓捣些常人做不出的事情,不由得存了一丝希望,追问道:“你真有办法?速速说来,无论说什么,朕不会因此治你的罪。”
“陛下,臣妾虽然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见识浅陋,但臣妾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对本朝的一些事情倒是略知一二的。”她停了一停,才说:“别的且不说,只说这钱字……我们国家并不是没钱,恰恰相反,在民间不知多少陶朱、石崇、沈万三。”
本来命妇妄谈朝政乃是逾礼,可她之前就说过请皇上恕罪——何况就是她不说,皇帝也不会治罪于她的。
说到逾礼,他们眼下这种见面就够逾礼了吧。
朱毓升静静听着她的下文。
“为何富户如斯之多,国库却依然空虚?我想皇上也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她说得顺了,不知不觉又换了称呼。国库空虚,是因为地主土地兼并严重、朝廷几乎不征商税,所有的税全得从少数农户百姓手中收取,税收少了,国库能不空虚么。
这些事,朱毓升不会不知道,她没必要说……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何况,这些也不是她所要说的重点。
她话锋一转:“皇上前些日子以无上魄力重开海禁,这是大好事。不过皇上对开海后的各项事宜,或许还想得不够……”
也就是芳菲,才敢对皇帝这么说话。朱毓升皱了皱眉头,芳菲说的这个他却不是很同意。为了开海,他方方面面都想得通通透透,这才毅然动手的。
芳菲看朱毓升想要反驳她,便抢在前头说:“皇上,可否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
朱毓升这会儿完全被她的言谈吸引住了。
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主意呢?难道和开海有关?可是开放口岸与海外通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收益的啊而北疆战火已经快烧到京城了,远水不解近渴,开海和军费到底有什么关系?
“皇上,您可曾想过,开海以后如何控制本朝商贾在口岸的经商行为?”
一句话把朱毓升问倒了。
这下朱毓升真是服气了,他还真是……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之前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化解朝中反对的派系,如何与外界沟通联系,开放哪些口岸……至于商人们的事,他的确没想得那么细。
而芳菲却是做惯了生意的,一下子就看到具体的经商问题了。
她继续往下说:“其实,别的先搁置一边,皇上眼下能做的事情就有不少。比如,眼下可以用筹集军费为由,向民间巨富们招标……皇上您曾在东南住过十来年,应该清楚东南富豪们对边贸其实相当渴望,他们私底下的那些活动……”也就是走私了,不过芳菲不想说得太清楚。“要是告诉他们,只要出足够多的价钱,就能获得在口岸优先与西洋人、东洋人通商的特权,而那些没有得到朝廷授权的商家,只能排在后面……您说,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这回朱毓升的双眼“腾”的一下燃起火苗来,他的头脑飞快转动着,马上想通了关键所在。
通商权
芳菲知道经过她这么一启发,朱毓升已经开窍了。
她所提的,只是一个不成形的建议。因为她本身又不在朝廷供职,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旧例什么的,无法提出详细的方案。
但这样就足够了……只要朱毓升想到了这一点,他就会安排人手去做具体的事情。
口岸开不开,是朝廷说了算;开了口岸之后,谁能在口岸上与外族通商,朝廷当然也有发言权
不是说不交钱就禁止你交易,但是你得靠后,优先让人家那些交了巨款的大商家做了生意,才轮的到你们这些小鱼小虾。
而且,朝廷把在口岸交易的商家组织控制起来,也能避免市场过于混乱。交了优先款的大商家也是得益的人,他们虽然要交一些钱银,可却得到了占领市场的先机,这生意他们自然愿意做。
她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上辈子一直在耳边萦绕的一个词——宏观调控……
用她的这个方法,绝对可以在一两个月内就收上许多可充作军费的现钱。那些大富豪家里据说都藏着一地窖一地窖的黄金呢
现在北疆那边正打着仗,听说朝廷已经派了第一批援兵过去,也尽全力拨出了一部分的军费,只是后继无钱,但撑上一阵子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再和民间借贷那边借一点,等口岸通商这边的钱收上来了就还,不至于无法周转……
朱毓升心情很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
本来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却突然被告知可以“无中生有”弄出巨款来,怎么能不高兴?
芳菲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没法让陆寒写到奏折上,所以一直闷在心里不说。因为陆寒要是上了这样的折子,一辈子就沾上了“重视商贾”的“污名”,加上他自己就因有几个赚钱的铺子被弹劾过……而且也会有许多朝臣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只有让朱毓升从上而下的迅速推行才好……看着朱毓升面上满是喜色,芳菲也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