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次日午后,提学衙门的小吏便开始在江城府学外的照壁上黏贴院试榜单。
陆寒却没有出现在看榜的人之中。他虽然病体未愈,但仍坚持要搬出龚府,这时正在厅上与卢夫人道别。
卢夫人挽留了一番,说龚大人也很赏识他,希望他能在龚府里养好了再走。
“别的不说,要个汤汤水水的总也方便些”
陆寒却仍是婉拒了卢夫人的好意。
芳菲倒不反对陆寒搬出去。其实一开始,她就对龚大人下令让人去接陆寒到府里来休养感到惊奇,毕竟以他布政司之尊收留一个地方上的小童生,这也太不合情理了些。
而且陆寒被送来以后,龚大人虽然没有来看过他,却让卢夫人派人来照顾陆寒,也算得很重视了。
照一般的做法,应该是将人放到府学附设的驿馆里头去,那里是招待地方学政官员和给一些官宦人家出身的考生住的地方。偶尔也接待些别的考生,把陆寒送去那儿正合适。
她向来常在龚府做客,住在龚府倒不显眼。而陆寒住在这儿,实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是她还是陆寒的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卢夫人看陆寒去意已决,也只好答应让他离开龚府。不过她素来心细,想到陆寒病成这个样子,一个人住到客栈里没人照顾可不好。因为又叫过一个外院的醒目小厮叫小艾的,让他跟着陆寒去客栈里住下,替陆寒斟茶递水、洗衣叠被、买饭煎药什么的。
陆寒当然又是一番推辞:“小生哪里配使唤贵府的小哥儿?夫人莫折煞我了。”
芳菲想着卢夫人这么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她便提出了一个两全的法子:“陆哥哥,我们平头百姓,自是不能胡乱使唤大人府上的人。但既然是夫人的好意,长辈有赐,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推辞的……不如就请这位小哥儿替陆哥哥你跑腿几天,然后这些日子里他的工钱由陆哥哥你来开,好不好?”
这安排既顾全了陆寒的体面,也让卢夫人满意,更重要的是陆寒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照顾。至于让陆寒开工钱什么的,那都是托词了,卢夫人怎会不知道陆寒身无长物?想来他的盘缠芳菲会准备好的,也不用担心。
从这一点上,卢夫人就再次感叹芳菲这个孩子实在是伶俐剔透。
从芳菲小时候起,卢夫人就觉得她特别懂事,比起自己那一团雾似的女儿惠如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当然她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不好,只是惠如确实太娇憨了些,而芳菲却是极其妥帖的一个人。无论处理什么事情,总能拿出很好的解决方案,让人人都觉得满意。
这样的才能,即使一般大家闺秀也未必有。将来如果成了当家主母,官宦夫人,可是一点都不用担心她对管家应酬上不了手。
因此卢夫人笑眯眯地看了看芳菲,说了声“好”,又对陆寒说:“陆公子,不是我偏爱我这世侄女,但你还真是个有福的”
这话把芳菲和陆寒都夸在里面了,两人同时脸上一红,但眼中却不约而同露出幸福的笑意。
正好此时,龚府的管家来报喜:“夫人,陆公子中了,正是院试榜首”
榜首?
站在芳菲身后的春雨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呀,那岂不是真的成了‘小三元’”
“真的啊?”
卢夫人喜气洋洋,人年纪越大越是爱听好消息,何况这“小三元”又真是实打实的大喜事。
陆寒和芳菲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又中了榜首?
那位吕大人明明不是同安门人……难道是龚大人去打了招呼?那也不能啊,院试评卷是糊名的,没拆开封口前谁也不知道哪份考卷是谁的呀?
陆寒自然想不到他是因祸得福,由于手上有伤,写字太慢,成了最后一个交卷的人,是以给主考官吕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的时候,印象分确实很重要……这也属于一种考试运吧。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考中了从今儿起,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想到这里,陆寒还是很高兴的。
尤其想到那些生死未卜的同伴,陆寒就更加感觉到自己能考中秀才是如何的弥足珍贵……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雷总兵应该追到那条贼船了吧?
卢夫人吩咐人去备席,她亲自陪两个年轻人用了一顿庆功宴,才让小艾跟着陆寒出了龚府去客栈里投宿了。
晚上龚如铮回来的时候,她便跟龚如铮提起陆寒考中了秀才,还是极其罕见的“小三元”。
“这个陆寒大难不死,倒真是个有大福气的”卢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给丈夫端来一杯热茶。
龚如铮轻轻点头,拿起茶来喝了两口,没有对陆寒此人多做评论。
他当然知道陆寒之前已经是县府两试的案首。做官做到他这个地位,那都是人精,很少有糊涂虫……呃,不排除意外情况,但龚如铮并不属于意外。
他早就看清了陆寒连中两元背后的玄虚,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小小的意外。这个陆寒不简单……加上陆寒是这次被掳劫事件中靠自己能力逃脱的唯一人质,这更引起了龚如铮的重视。
他如今在士林中也算是有了一些口碑。听上头的意思,如无意外,他做完这一任布政司,应该可以调入京中六部,正式进入这个国家的政治中枢。
龚如铮今年虚岁四十六,在这个级别的高官中年级并不算大。
如果近几年内皇帝大行,新皇登基,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他这种并未在朝中培植起党羽的大臣应该是新皇拉拢的对象。
何况多年前他就已经站了队……更万幸的是他赌中了,朱毓升真的被立为太子。
所以何不现在就先卖好于一些年轻而有前途的学子呢?等他真的成了皇帝近臣,这些年轻人也逐渐成长起来了,正好能成为他的助力……
“我记得上次我生辰,好些人送了补品来。你抽空整理些让人给那秦家女儿送去吧。让她给那陆寒捎上。”
卢夫人应了声“是”,惊奇于丈夫对这陆寒的看重。不过,丈夫素来对年轻的士子都很和气,会这样交代也并不算太奇怪。
虽然大考结束了,不过陆寒现在还不能马上回阳城去。
且不说他个人的身体原因,还有一项官方活动他这个院试榜首是必须要参加的,那就是传说中的“簪花宴”。
“陆哥哥那身子骨,怎么能喝酒呢……你好好交代那个小艾,可得把陆哥哥给劝住了,别一时高兴喝多了酒,把身体的底子都弄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芳菲不管什么时候最担心的还是陆寒的健康。
春雨喜滋滋的说:“姑娘您放心,奴婢肯定会给您把话带到的。奴婢看陆少爷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定然会保重自己,姑娘您也不必太过担忧。”
“行啦,去吧去吧。”芳菲笑着把春雨送走。等春雨出了门,芳菲在客房里静静坐着,开始冷静下来思考接着该做些什么。
身上带的盘缠还够用一些日子,这倒不必太担心。
再待个三天左右,也该回阳城了。这一点卢夫人倒帮她考虑好了,说是龚大人交代的,过些日子正好有一艘官船要从江城出发上京送贡品,途径阳城,就让他们搭那官船就行。
官船有水军护航,自然是极安全的。芳菲感激不尽,一再托卢夫人向龚大人致谢。
“不用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卢夫人压低了嗓音,对芳菲说:“这回还多亏了你送来的那水路图,让水军打了个大胜仗,听说那些河盗已经全被剿灭了呢”
“真的啊?”芳菲说:“那些人质……”
“听说大多都活着呢。已经让船往江城送了。”卢夫人是懂得政事上的关节的,所以心情很好。
这事一说起来,可就是她家老爷“爱惜学子”的铁证,在士林间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层楼。
陆寒听到此事也很高兴。等得到了这些人来到江城的确切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赶往府学驿馆去探望。
“童兄,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陆寒见到躺在床上瘦成了一把骨头的童良弼时,饶是他身为男儿,也禁不住泪盈于眶。
童良弼的圆脸变成了瘦瘦的尖脸,幸亏人虽然虚弱,却没受什么致命伤害。
“没事,没事你看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童良弼的精神倒还好,反过来安慰陆寒:“咱们都活着,这就是大好事想想老梁……”
提起那几个已经死去的同伴,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
还是童良弼先说话了:“嘿,听说你成了‘小三元’?太厉害了有你这样的同乡,我们阳城人说起来都有面子啊”
“侥幸而已……”陆寒谦逊道:“都是运气。”
“唉,可惜我们没赶上院试。不过就我这样子,也上不了场了,坐久一会儿都头晕,”童良弼说:“又得当三年童生啦我真是没白姓童啊”
听到童良弼还有心情说笑,陆寒终于心情开朗了许多,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
两人相视而笑,全身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三日后,陆寒和芳菲、春雨搭上了从江城出发的上贡官船。
(有没有人记得芳菲如今欠着好大一笔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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