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瑾若有所思,再问:“你不担心?”
叶昭迟疑片刻,缓缓反问:“担心何用?事到如今,我是冲入东夏王宫救人?还是率军攻打东夏?如今我卸甲削职,不宜离京之事暂且搁下,敌暗我明,情况未明也暂且两说。倘若打草惊蛇,让东夏王察觉柳惜音身份,或劫持为质,或痛下杀手,如何是好?”
夏玉瑾强调:“你真什么都不做?”
叶昭转回头去,看着鱼竿:“我叶昭不打无准备之战。”
夏玉瑾还想追问怎么准备,忽然将话忍在嘴边,憋了回去。
叶昭同样沉默不语。
叶家常年驻守漠北,军心拥戴,叶昭多年征战,追随者众多,就算将绝大部分军权交出,在局势未明前,怎会不留半点私人势力以防不测?如今她偷偷派了心腹探子去东夏暗查,等消息确认,布置妥当后,再出击救人。
这些事情不能在明面上告诉夏玉瑾。
无关信任深浅与否,而是夏玉瑾为夏家的子孙,他有维护大秦江山,效忠皇帝的绝对义务。若知情不报,便是对皇上的不忠,若知情上报,是对媳妇的不义,夹在中间两相为难。
夏玉瑾自己也清楚,有些东西还是装糊涂好。
两夫妻默默地钓鱼,各打算盘。
这一钓,就钓到了傍晚,灿烂的晚霞在空中投下片片光鳞,波光里闪烁着艳丽的错影。鱼线轻动,钓竿轻起,第八条肥鱼上钩了。叶昭对着贪吃笨鱼看了半晌,取下鱼钩,丢回水中,嘀咕:“先养着,慢慢吃。”
夏玉瑾从瞌睡中醒来,揉揉眼,爬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着肚子道:“饿了。”
饥肠辘辘的丫鬟们如蒙大赦,赶紧围绕过来,争着要去布膳。
忽然,秋华急冲冲地从花园拱门处爬来,嚷嚷道:“将军,不好了!”
叶昭翻身跳起,皱眉:“学了那么久,还学不好规矩,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值得大惊小怪?”
夏玉瑾附和:“就是就是!”
秋华结结巴巴道:“是……是舅老爷来了……”
“舅老爷?”叶昭错愕,“哪个舅老爷?”
秋华跺脚道:“还能有哪个舅老爷?自然是柳大将军,大舅老爷!”
叶昭窒了一下,脸上难得片刻错乱。
夏玉瑾附耳道:“该不是柳姑娘失踪,来兴师问罪的吧?”
叶昭想起表妹的遭遇和舅舅的暴脾气,心里阵阵发虚,但很快冷静下来,整整衣衫[文学库·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大步流星向花厅走去。
夏玉瑾蹦跶着跟上,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满怀同情地说:“要给你准备棒疮药吗?”
叶昭瞪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柳将军正坐在花厅,在秋水的陪伴下,兴致勃勃地欣赏墙上名家书画:“这草虫儿画得挺像,那山水却像团墨,什么狗屁大家?!让老子拿个砚台倒两下,也能画出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水同仇敌忾:“将军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郡王爷不依。”
柳将军摇头晃脑:“什么眼光?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都嫌硬。”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玉瑾感慨万千。
叶昭重重地咳了声。
柳将军看见叶昭,眉开眼笑,迎上来道:“贤侄——”
夏玉瑾重重地咳了声。
“贤侄女啊,”柳将军硬生生改口,先瞧瞧貌美如花的外侄女婿,再瞧瞧英俊洒脱的外侄女,万般感触在心头,无从宣泄。他比比叶昭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头,叹息,“当年见你的时候,才八岁,还没我心口高,比野小子还野小子,给叶亲家拿棒子追着满院子跑,哪有半分女人样子?后来听说你有大出息,舅舅心里也是宽慰的,怎想到,唉……怎么就少个把呢?”他痛心疾首,抬眼见夏玉瑾脸色很差,赶紧换了口风,夸道,“这是外侄女婿吧?长得可真俊,细皮嫩肉的,不同寻常,比漠北那些粗爷们强多了,也亏得他能忍你这破脾气,不容易啊。”
夏玉瑾艰难笑道:“是啊,不容易。”
柳将军察觉对方不高兴,继续打哈哈:“我给你们小两口带了些礼物。”随从附上礼单,叶昭接过看了眼,除了把苗西弯刀是给自己的外,尽是嘉兴关附近的哈贴贴大森林里产的上等保暖皮子,还有两棵百年人参,一盒子珍珠,可见舅母是知道她夫君体弱畏寒,尽了心的。
叶昭命人将礼物收起,亲自奉茶。
柳将军喝着茶,越发感慨,努力找着词儿赞美:“真没想到,外侄子……侄女成亲后,越发有了……”他看了半晌,实在找不出词来形容,无奈摇头安慰,“你应该学舅母那样,以后别穿男装,脸黑就多擦点粉,身段差就把衣服做漂亮点,多绣点花,再穿个什么纱裙子,插几根金簪,好歹不要丢你相公面子,寒碜人啊。”他拍拍夏玉瑾肩膀,尽可能做出很有爷们义气的样子,对叶昭痛骂,“那么好的相公,要珍惜。”
夏玉瑾给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肩膀一沉,险些跌倒,他看着那张忠厚老实的面孔,再想起那封教唆他媳妇和离还要痛揍自己的私信,脸上皮笑肉不笑,暗自腹诽。
叶昭统统应下,小心问:“舅父可是为九表妹之事来?”
柳将军闻言大喜:“你可是给她找到亲事了?对方是什么门第?什么时候出阁?”
叶昭和夏玉瑾都愣了,两人面面相窥,齐声问:“你为何回京?”
柳将军红光满面,“自然是奉旨回京。”他看了眼叶昭,觉得得意过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外侄女啊,你毕竟是个女人家,皇上撤你职也是苦心一片。为此他特意将我调来,接任你上京军营的事务,都是自家人,横竖肥水不外流。你舅母他们在打包行李,变卖田产店铺,晚点也会过来,大家在一起也挺好的。”
叶昭更傻了:“这是什么任命?怎么我不知道?”
94.真假圣旨
柳将军在嘉兴关镇守多年,喝大漠尘沙,战战栗栗守着大秦与东夏边境,如今年事已高,扛大刀有些腰酸,早就想调回上京多时。更何况天下兵马大将军是武将最高荣耀职位,被自家外侄女占着,虽然可以理解,但同为武将,心里始终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所以收到宫中派人传来的任命,欢喜得连威严神色都护不住,乐呵呵地和大家喝了送别酒,匆匆忙忙就赴京了。
他自知战功不如叶昭,看见外侄女有些惭愧,便岔开话题道:“九姑娘呢?”
叶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自知不能逃脱罪责,偷偷看了眼夏玉瑾,夏玉瑾迅速挪开视线,颇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势。叶昭无奈,硬着头皮,将柳惜音遭遇和处境都说了,只隐瞒了表妹勾引夏玉瑾想做妾的事情。
柳将军听得目瞪口呆。
叶昭低头,不敢多言。
夏玉瑾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摸摸下巴,试图调解:“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
话音未落,柳将军重重一拳揍去叶昭脸上,骂道:“该死的小兔崽子!真他妈的!九姑娘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叶昭偏偏头,硬接了这记拳头,脸上红肿一片。正欲开口求舅舅息怒,却见舅舅早已气急败坏,收拳顺势抽出腰间佩刀,凶神恶煞地砍来,赶紧撒丫子跑路。
“喂——”夏玉瑾站在旁边,险险避过刀风,缩缩脖子,往眉娘身后退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将瑟瑟发抖的骨骰拉去顶在最前头,然后挺着胸膛,扯着嗓子喊,“有话好好说,媳妇啊,小心花盆里的素冠荷鼎啊,别让你舅砍了,打架去花园啊——”
柳将军气得眼都红了,勇猛无双,手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开碑裂石之势。叶昭灵巧,运着轻功,像猴子似地上蹿下跳,把他引着往素冠荷鼎相反方向的外花园去了。两个人你追我逐,所过处,残花败柳无数,丫鬟小厮探头张望,有这两个月武功学得不错的,还能点评一番。
夏玉瑾追出回廊张望。
萱儿见危险过去,跟出来弱弱问:“柳将军怕是忘了夫人是女人吧?咋打脸啊?”
眉娘也凑过来,慌乱问:“郡王爷,怎么办?”
“怎么办?”夏玉瑾呆呆地看了半晌舅爷刀光,媳妇乱窜,迟疑道,“吩咐厨房晚些开饭,先给爷搬个春凳,再来两盘点心和瓜子填肚子吧……”
待夏玉瑾和侍妾们消灭完两盘点心后,柳将军毕竟年迈,提着沉甸甸的大刀,舞久了有些疲软,又兼叶昭不敢还手,一直赔礼道歉,也知道惜音出事主要责任不在她,终于气呼呼地停下手,把那头还蹲在树上讨饶的小兔崽子叫下来,问她如何处置。叶昭附耳说了几句,柳将军想了许久,尚不满意,又遣身边亲卫,要传书回嘉兴关关系很好的将领们,寻求帮助。
夏玉瑾开了坛好酒,总算将两人视线转移回自己身上,他见柳将军的大刀已经收起来,便慢悠悠地走过去,拉拉叶昭袖子,讨好地对舅老爷说:“事已至此,急也来不及,大家想救柳姑娘的心是一样的,不如坐下来好好商议,从长计议。”
柳将军对这个遭逢不幸,孤苦伶仃,却才貌双全,深明大义的侄女是从心底当亲闺女疼,想到她生死不知,遭遇难测,心疼得眼都红了,他恨恨地瞪了“移情别恋”的叶昭一眼,再次想起她是女子,愣了愣,满腹愤怒无从发作,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给外侄女婿面子,颓然入席了。
席间,叶昭回味刚刚的对话,觉得不安,小心翼翼地求证:“大舅父,真是皇上召你入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