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瑾想起那头大狗熊,不屑道:“我媳妇的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叶昭苦笑:“领军作战,不是靠将领武功高强定输赢的,过去东夏人打战只凭勇字当头,甚少玩弄阴谋圈套。可伊诺皇子却擅长行军布阵,指挥冲锋,是难得的将领,而且他胆量过人,隐忍善谋,绝非池中物。当年蛮金和东夏结盟,东夏并不想蛮金攻下大秦,出兵不出力,隔岸观火,只希望双方耗损实力,想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蛮金被破,大秦元气大伤,东夏等待已久的局势也到了……”
夏玉瑾忐忑不安:“柳将军此去能赢吗?”
叶昭抿唇,久久不语。
东夏军帐,军纪森严,正中的虎皮毡子上,伊诺皇子穿着兽面狼纹金甲,披着黑貂皮大氅,正认真阅读看前方探子送来的密信。在他的正前方,坐着七八个将领和参将,正屏声静气,静静等待着,寒冷的空气中只有重重呼吸声。
“哈哈哈——”伊诺皇子忽然爆发出雷霆般的笑声。
他的叔叔察尔托次将军急忙上前,担心地问:“大秦派出的是叶家的娘们还是柳家那老不死?”
伊诺皇子弹弹手中密信,不屑道:“大秦的皇帝刚罢免叶昭,哪里有脸启用她?如今嘉兴关大部分将领都战死,熟悉边关战事的只剩柳天拓一人,不派他还能派谁?”
察尔托次摇头:“柳天拓老当益壮,也是有两下子的。”
他身边德木图部族年轻小将图巴,和他部族在争草场时有些旧怨,挤挤眼,耻笑道:“听说察尔托次将军前几年和柳天拓交手,肩膀上被射了一箭,至今看了人家还要跑呢。”
“混账!”察尔托次大怒,拔刀而起,“老子领军作战的时候你这小羊羔还在吃奶呢!”
“狼再小也是狼,羊再老也是羊,什么时候老羊羔子敢和小狼叫嚣?”图巴毫不在乎,手按腰刀,笑嘻嘻地看着他。
“住嘴!少为陈谷子旧芝麻的破事再闹,等打下大秦,要多少地喂羊都有,何苦斤斤计较,要比高低就用杀敌比!”伊诺皇子制止了这两个互相不对盘的部下,“朝廷派出柳天拓领兵,对我们是大大的好事。”
察尔托次重重横了图巴一眼,将刀收鞘,冲伊诺问:“柳天拓不是脓包,何来好处?”
伊诺皇子道:“柳天拓强在防守,以前镇守边关,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处事冷静,分析周全。如今我们用假圣旨狠狠摆了他一道,嘉兴关破,他是罪魁祸首。为了向皇上交代,向天下人交代,这场战,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要泼天的功劳。输不起的人,其心必乱。跟随他的马将军和胡将军资质平庸,惟命是从,不足为惧。倒是副将秋老虎比较难缠,他武艺高强,勇猛过人,所幸土匪出身,性格急躁……”
出使大秦,席间拉着大秦的官员将领们喝酒聊天,时不时提起陈年旧事,忍受他们的嘲笑,也非没有收获,至少留守在上京的主要将领们的性格都给他摸清,人无弱点,对症下药便是。
他就像捕狐的猎人,花费许多精力,设下圈套。
静静等,不能急,敌人会按着计划踏入陷阱。
天佑东夏。
柳将军与东夏交战西川,七天七战七胜,退敌三百里,缴获战利品无数。
捷报传回,上京上下欢呼一片。
皇上祭天祭得更勤快了,太后木鱼都多敲了几百下。
酒楼茶肆,说书先生将柳将军的事迹编成戏文故事,说得口沫横飞,估计再说上半个月,就能将东夏那群蛮子送回老家。读书人三三两两,个个喜上眉梢,喝着茶,听着故事,议论纷纷。
“东夏蛮子窝囊,连柳将军的小指头都比不过。”
“还用说?!柳大将军老当益壮,老将出马,一个顶三!”
“听说他可以开强弓,一箭射双雕。”
“秋将军也不错啊,上次我半夜在街上见到他,那脸凶相,长得和钟馗没两样,差点把我的魂儿给活活吓出来。”
“长得像钟馗才好,上阵收东夏恶鬼!听说他以前是土匪头子,一天不杀人一天吃不下饭,打起仗来一个顶三,了不起的大英雄。”
“听说郡王爷入宫求太后旨意,要在明年春闱结束后,给秋将军的两个闺女指婚?秋将军的闺女长啥样?”
“秋将军的闺女啊,听说长得像爹。”
“活生生的钟馗嫁女?不知哪个倒霉蛋会被看上。”
“兄台,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应该向郡王爷学习。”
“贤弟,你潘安再世,宋玉转生,更应该向郡王爷学习啊。”
“兄台,你先请。”
“贤弟,万万别谦让,还是你先吧……”
包厢上,跳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少女,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带金一个带玉,梳着整齐的双髻,穿大家闺秀最流行的百褶裙,左手持绣花针,右手持五色丝线,红着眼眶,很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七八根丝线在半空中穿梭,缠着住两个乱说话的秀才脖子,狠狠一勒,痛得他们想叫娘,一人一脚踢去一个屁股上,凌空踹出酒楼,还扬扬绣花针,高声威胁:“再乱说话就缝了你们的嘴。”
包厢内,传来阵阵鼓掌声和威严喝声:“回来!”
两姐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继续端正坐好,拿着绣棚,摆出贤良淑德的模样来。
“太后怎么说的?你们爹走前怎么说的?萱儿姐姐怎么教的?”叶昭狠狠瞪了夏玉瑾一眼,拍拍桌子,“你也是!别忘了前几天的警告,再胡闹小心被皇上禁足!”
夏玉瑾赶紧将拍掌叫好的手收回,喝茶听戏,嘀咕道:“为何当年皇祖母没逼你学会礼仪,绣出个合格品才赐婚,苦得孙子……”
秋华嘀咕:“柿子要挑软的捏。”
秋水也幽怨:“认了吧,谁让我们没将军功劳高。”
“错,”夏玉瑾否决了她们的话,仇大苦深地交代,“是你们小姑娘家脸皮薄,做事没有她心狠手辣,各种流氓无耻,不择手段,不要脸!”
叶昭想了想:“嗯。”
秋华秋水呆呆地看向她。
叶昭继续敲桌子,喝道:“你们学不来的,坐端正点,手别停,继续绣!”
98.怨声载道
捷报声下。
西川战场,中军大帐。
胡青听完追击计划后,曾劝:“东夏蛮子好战,岂会轻易言败?如今七战七胜,东夏一碰即走,出工不出力,擒杀的敌人数目却不多,恐防有诈。”
秋老虎还记得出发前叶昭的吩咐,在旁边点头:“有理,有理。”
狄副将却不服:“东夏军队是由部族联合而成,其中里察尔托次将军与图巴将军素有旧怨,双方部落的将领三番四次争吵闹架,几乎在军中动起手来,如今我们正面的敌军是察尔托次的部族,图巴的部队抱了看笑话的心,不想救援,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秋老虎眼巴巴地看着旁边严肃的胡青,点头点得更厉害了:“有理,有理。”
胡青坚持:“伊诺皇子素有智谋,怕是有陷阱在等着。”
狄副将也坚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最终,柳将军决定分兵一股,由秋将军与狄副将率领,试探追击。
东夏军内讧似乎很厉害,军队尚未进去,自家已经闹起架来,简直是溃散,不但拼命逃窜,连粮食都不要了,大秦军再次大胜。秋将军一鼓作气,率军再追,追至落凤山脚,发现东夏军正在装备绊马陷阱,见大军突袭而至,赶紧逃跑。
秋老虎拿着个绊马索,兴冲冲地回报主帅:“陷阱破了!死东夏蛮子,就这点小伎俩,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胡青劝阻:“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呸!文人就是怕死!上次你是这样说的,我们可中了埋伏?!没用的家伙!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狄副将杀得兴起,不屑地扫了眼弱质彬彬的胡青,向主帅请战,“落凤山一条直路进,数条小路出,只要我们集兵一路,敌军不可能在每条小路分兵来拦住我们,只要打过落凤山,就收复西川,回到江北了,咱们擒了那叛乱犯上的祈王,押解回京,是大功一件!”
柳将军多年英名,被假圣旨毁于一旦。听见擒抓祈王的功劳,心头有些意动,他站起身,左右走了两步,冒险的心理战胜了理智,他不顾胡青的反对,传令:“全军追击!”
胡青无奈接命。
就连秋老虎也拍着他肩膀,坏笑道:“兄弟,咱知你多疑,可这回多疑过头了吧?那戏文上会傻乎乎被空城骗了的将军就是你这种人。”
胡青摇头:“胜得太轻松了,我总觉得他们是将我们往这个方向引。”
秋老虎满不在乎:“放宽点心,等打退东夏,咱们统统回去升官发财,说不准皇上见你一表人才,还给你尚个公主呢。”
大秦单身的公主有三个,一个三岁,一个七岁,还有个是把驸马活活气死的三十八岁寡妇,不但貌丑凶悍,还以风流着称。
“说点人话!”胡青气得一拳揍去他肩膀上。
秋老虎通身横练功夫,不痛不痒。
胡青就好像打去石头上,震得虎口发麻,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家伙一眼,走了。
秋老虎有些发寒。
主帅的命令无法违抗。
大军开入落凤山,山道猛地一把火起,点燃隐蔽在山中用油撒过的干枯树木,趁着风势,瞬间燎原,席卷整座山坡。察尔托次将军领东夏大军立于落凤山顶,弯弓搭箭,用成千上万的燃火箭头,疯狂地射来,往落地处再添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