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太太勒令上官青给她道不是之时,季淑对上上官青那怨毒的目光,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却怎地也没料到,上官青下手竟如此之快。
当上官青勒着她那刻,就仿佛时光重新回到花季淑被害那一日,相似的感觉控制了她的身体,一时之间,魂魄动摇,分不清此刻的人儿,究竟是现代来的花季淑,亦或者还是那个放浪形骸的古代千金小姐。
上官直一声令下,喝道:“给我把这对奸夫淫妇拿下!”季淑低头看看自己被撕的破烂的衣衫,这模样,还真像是刚刚滚过床单似的。
低头看自己的当儿,便也看了楚昭一眼,见他倒是衣着齐整,毫无异样。
季淑抬头,笑道:“没成想竟连累你了。抱歉。”
楚昭缓缓摇头,说道:“大奶奶说哪里话。”
此刻有两个仆人向前而来,然而他们一来知道季淑的身份,二来又认识楚昭,哪里敢造次,就只在两人之前徘徊,欲前不前。
季淑就好似未曾看到眼前所有人,只淡淡同楚昭说道:“我衣裳破了,见不得人,你借我一件。”
楚昭怔了怔,说道:“仆下遵命。”
楚昭一转身,他生得高大,自然轻而易举地便将季淑身子遮住,一抬手就把自己的外褂脱下,说道:“大奶奶……”
季淑说道:“替我披上。”
楚昭略觉得意外,然而只是片刻犹豫,果真就也轻轻地替季淑披在身上。
季淑这才回过身儿来,手捏着楚昭外衫的领口,手轻轻地抬起,把先前乱了的鬓发撩了一撩,抿在而后,微微笑了笑,道:“多谢你。”
楚昭看她脸上带伤,笑容却偏极为明艳,只是眼中闪闪烁烁,不知是天生如此,亦或者暗藏着泪……一时竟无法接口。
这功夫,身后上官青道:“哥哥你可看见了,他们竟如此旁若无人,真是一对狗男女,哥哥现如今在此,还敢如此呢,哥哥不在场又如何,可不是要抱在一块儿去了?”
季淑听了上官青的话,微微一笑。
他虽然是个禽兽,不过脑袋倒是极为灵光。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谁能想得到,这人不能得手,竟会转过头来就如此快速的反咬一口?若是平常之人,被捉了丑行恢恢然逃走,只思量怎么善后是正经,怎能如他一般,有这等奇厚脸皮同下作的急智?
——上官青,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季淑想到这时侯,竟然不怒反笑起来,双眸之中水火交加,饶有兴趣望着上官青:他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未曾用出来?除了……那一件外。
忽地想要一一见识一番。从莫名其妙的穿越,一直到现在,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情恨欲爱色绞缠纠葛,对季淑而言,这场戏,刚刚开场。
上官直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死死地盯着楚昭跟季淑,此刻听了上官青的话,便道:“你给我……住口。”一字一顿,咬碎了一口牙,双眸之中似要喷出火来。
上官青幸灾乐祸看了上官直一眼,便转头看向场中两人。
上官直说道:“叫你们把他两人拿下,你们都是死人么?”
那两个上前的倒霉家仆无法,迟疑着走到楚昭同季淑跟前,看了眼季淑,便又立刻垂下眸子不敢直视,唯唯诺诺叫了声“大奶奶”。
季淑说道:“你们要拿我?碰一碰我试试看。”
两个仆人腿脚发软,便闪到旁边去,说道:“奴才等怎么敢?”
季淑淡淡一笑,那两个仆人蹭到楚昭身边儿,也不敢动手。
楚昭是护院武师统领,算是外头聘来的,加上他为人性子豁达磊落,人又聪明睿智,身手更是极为出众的,因此在这些下仆之中颇有声望,就算是年长的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楚大哥”,更有的便称“楚爷”。
两个仆人很是为难,却死也不敢同楚昭动手,低声唤道:“楚大哥?”
楚昭见他们两个为难,便说道:“无妨,你们来捉了我就是了,我不会还手。”
两个仆人一喜,却仍旧觉得有些难为情,若是要拿的是别个也就罢了,他们的三拳两脚,还都是楚昭教的,平日里亲亲热热,大哥楚爷的唤,如今要反脸无情……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此刻季淑上前,说道:“上官直。”
上官直方才正盯着楚昭看,此刻便又死死地望着季淑,道:“如何?”
季淑说道:“你信你这个禽兽弟弟所说的话?”
上官直皱眉,说道:“又如何!”
季淑说道:“你信我跟楚昭私通?”
上官直咬牙,只盯着季淑。
上官青忙道:“哥哥,你休要听她花言巧语的,这女子水性杨花,本就不是良配,哥哥……”
上官直吼道:“不用你多嘴!”
上官青吓得收声,便看了楚昭一眼。
上官直望着季淑,说道:“你说我信不信?你如今这幅模样,同他在一起,莫非你还有什么的说法?”
季淑说道:“我的确是有。”
上官直说道:“那么你说!”
季淑说道:“我说,是你这禽兽弟弟,想要逼-奸我不成,被楚昭破了好事,他反而去你跟前诬告我同楚昭,——你觉得,这种说法如何?”
上官直蓦地窒息。
他急上前几步,便看季淑的脸,见她脸上带伤,眼中有泪,发髻散乱,衣裳破损,再看楚昭,衣着完好,表情自若,心头便猛地一震。
上官直回头,双目如电看向上官青。
上官青叫道:“哥哥!你不是相信她了罢?她是心头恨我坏了她的好事才如此的……”
上官直冷冷地望着上官青,缓缓地转过头来,同那两个仆人说道:“你们把楚昭押下去,等候处理。此地之事,谁也不许先透露出去半分。”说着就又看上官青,眼神格外凌厉,道:“——无澜你也听到了么?”
上官青试探说道:“哥哥,你千万不要信她所说,难道我会做出那种禽兽之事?我若是有做过,早就跑的远远地,难道又回到哥哥跟前找死不成?哥哥,你不是要饶了他们罢?”
上官直不置可否,说道:“你先出去。”
上官青皱眉,上前一步,仍旧说道:“哥哥,这女子本就品性不佳,性子淫……”
上官直回身,一声不响地,伸手出去,一巴掌甩在上官青的脸上,上官青踉跄地向着旁边退了开去,伸手捂住脸,心头更是震惊非常,失声叫道:“哥哥!”
上官直走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他的领口,另一只手捏起拳来,好似要打落,却又未曾落下。
上官直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无澜你给我听好了,她再怎么样儿,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许你在人前人后说她半句不是,另外,今晚之事,你不许再对任何人说,无人知道便也罢了,若有人问起来,你只说你嫂子在花园里跌了一跤,被楚昭所救,除此之外,我不想听到任何不好听的,倘若听到一句,我打你一棍,听到十句,打你十棍,听到一百句,就打你一百棍,无澜,你听明白了?”若熬到一百,也只是个死人了。
上官青咽了口唾沫,望着上官直的面色,终于说道:“好,好,我听哥哥的。”
上官直右手的拳头缓缓落下,放开,同时将上官青放开,说道:“你出去罢!”上官青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却又问道:“那楚昭?”
上官直说道:“我自有安排。”
上官青无奈,便只好先出了院子。上官直才又同那两个仆人说道:“把楚昭押出去,先关在柴房里头,方才我跟二爷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
仆人们哪个不明白?当下说道:“都听明白了。”
上官直说道:“极好!”
当下两个仆人押了楚昭出去,楚昭临出月门,便回头看了季淑一眼,季淑本正想说什么,对上他的眼神,手上一动,捏了捏那衣领,便未曾出声。
当下月门之内,只剩下上官直同季淑两个。上官直说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么?”
季淑道:“当初你问我,那春-宫秘戏图同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说出实情,你一直怪责着我。”
上官直说道:“因此?”
季淑说道:“因此这番,我将实情同你说明,信或者不信,你自己决断。”
上官直不语,抬头看了看天空,将要到月半,那月亮,比之先前她念“月上柳梢头”之时,圆润了许多。
上官直心里凄然,说道:“你要我信么?”
季淑听他声音带一丝冷然,便不回答。上官直说道:“你要我信?要我当着人的面儿,承认无澜对你有不轨之行?——他是个禽兽一般的人,想要对自己的嫂子下手?你要我信这个?”
季淑说道:“上官直,这是事实,是真相!”
上官直说道:“是!”声音陡然斩钉截铁地,望着季淑,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当我不信你所说,我信,可是我不能认!”
季淑一皱眉,上官直说道:“无澜再怎么不成器,也是我上官家的子弟,他变得如此,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置身事外,倘若给人知道了,无澜对你……如此,传了出去,太太老爷怎么想?老太太怎么想?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呢?还有相爷,无澜可以不管不顾,任性妄为,惹出祸端不知大小,可是我不能,淑儿,……上官家就完了。”
季淑听到此刻,才明白过来,不由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上官直垂头想了片刻,说道:“无澜那边不会对人多嘴,但我不会就这么饶了他。”
季淑说道:“你想怎么样?再打他一顿,骂的他狗血淋头?好……很好……佩服的很,算是替我报了仇解了气了。”
上官直不回答,只慢慢地说道:“以后他不会再如此犯浑,倘若再有,我也就不再容情,我会……”
“你会杀了他?”季淑淡淡一笑。
上官直身子一抖,不再言语。
季淑摇摇头,说道:“不,不会的,所谓手足情深,这个大道理我怎么忘了?‘妻子如衣服,兄弟才如手足’,衣服破了,可以换一件,手足没了,却不能再长出来,上官,我说的可对?”
上官直后退一步,说道:“淑儿。”
季淑说道:“让我再猜一猜,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些怪我?怪我长成这样,怪我水性杨花,怪我品行不端,才引的你的好弟弟入了魔障?——红颜本就是祸水,是不是?”
上官直说道:“我没有!”
季淑仰头笑了声,说道:“算了,说这些没用,也没意思,若是没有事,我要回去睡了,对了。”她脚步停下,望着上官直,说道:“楚昭,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直不回答,季淑说道:“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上官直转过头来,道:“你恐怕我会对楚昭不利?”
季淑说道:“今晚若不是他,你的好弟弟就会得手,其实……”她沉吟片刻,忽地含笑看向上官直,道,“很奇怪,上官,现在我忽然有个想法,假如楚昭没有出现,你的好弟弟真的得手了,你知道之后,会如何?”
她走近一步,望着上官直的双眼,说道:“上官,你是要件破衣服,还是要砍了你的手足?”
上官直不回答,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明知道那个答案残酷,故而无法出口。
他们两人,其实都知道。
季淑哈哈大笑,说道:“行了,逗你玩的,幸好没有发生是不是?所以你也不用选择,所以你可以仍旧自欺欺人的说一声天下太平,留着你的衣服,护着你的手足……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楚昭,对不对?”
上官直闷声说道:“不要再提楚昭。”
季淑说道:“为何?”上官直忽地伸手,将季淑手臂握住。
季淑道:“你想做什么?”上官直把季淑身上披着的那件楚昭的衫子扯下来,扔在一边儿。
季淑里头只穿着一件抹胸,雪色的肌肤,在月光之下莹然生光,上官直怔怔看了会儿,心中几分悲凉,几分隐痛。
季淑皱眉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上官直不言语,只是极快地把自己的罩衫脱下来,说道:“披着这个。”
季淑挑了挑眉,将那罩衫接过来,看了看,说道:“你在吃醋,吃楚昭的醋?”
上官直不言语,季淑笑笑,忽然弯腰将上官直扔掉的那件楚昭的衫子捡起来。
上官直说道:“你做什么?”
季淑看了一会儿两件截然不同的衣裳,上官直这件做工上乘,锦缎名贵,摸起来手感极好,而楚昭那件,不过是寻常的粗布黑衣,握住手中竟有几分粗粝。
季淑说道:“我只是觉得,还是这件比较适合我。”她一笑,把上官直的那件衣裳往地上一扔,披了楚昭的衣裳往外就走。
上官直身子一震,上前将季淑拉住,说道:“花季淑!”
季淑抬头看他,她的脸上有几个指印,还未曾消退,上官直看到,原本的怒气消散大半,停了停,道:“他……打过你么?”
夜风之中,上官直的声音竟透出几分温柔,几分疼惜来,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季淑笑了笑,说道:“你们姓上官的,不都是喜欢打人耳光的么?”
上官直语塞。季淑道:“兄弟如手足,的确如此,上官你看好了,我脸上这些伤,手上也有,大概身上也有,都是你弟弟留下的,如手足是么?我一想到他就觉得恶心,面对你的时候,你说会怎样?”
上官直唤道:“淑儿。”
季淑一时心灰意懒,说道:“我要回去,我很累,想沐浴,想睡,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
上官直说道:“好,我送你回去。”
季淑道:“不必!”
上官直握着她手臂不放,低头将那件自己被丢弃的衫子捡起来,不由分说裹住季淑,便将她打横抱起来。
季淑无力挣扎,只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再来逼我,真的。”
上官直垂眸看她一眼,道:“我不会的。”
季淑闭了闭眼,道:“我该信你?”
上官直说道:“是。”迈步出月门之时,上官直回头,看一眼那寂寂的葡萄架、秋千索,曾几何时,物是人非更加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