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沉默却引得对面之人想到了别处去。
“怎不说话了?"
小乔回神,正要解释,听到他已再次开口:“你阿姐的信里,可也有说起和刘琰有关的别事?”
他的语气听似漫不经心,双眸却紧紧地盯着她。
小乔踌躇,尚未想好如何应对之际,耳中听到魏劭忽然发出一道轻微的冷哼之声,“信里有我看不得的?”随即倾身朝她压来,抬手便朝着方才被她压在梳妆匣下的信帛伸了过去。
他的这个举动,还是令小乔感到了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强行取信。
她的心不禁微微一跳。
眼看他的手就要拿到了信帛,或是出于下意识的一个反应,等她惊觉,发现自己已然跟着抬手,压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魏劭动作被阻,迅速抬眼,盯了她一眼。
小乔一顿。
大乔在信末,确实另外转了一段话,小乔直觉不好让魏劭看到,所以方才发觉他来了,将信压了起来,想他就算见到了,也不至于强看。
自然,大战在即,她这隐藏举动的本意,是不想让魏劭再起什么无谓的猜疑。
但现在,自己如此阻拦,恐怕适得其反。
她很快便做了决定,松开了手,道:“你真要看,看便是了。"
魏劭和她对望了片刻,却又不看了,慢慢地抽回了他那只已将要触到信帛的手,重新坐直了身体。
“我要你自己和我说。”
那个熟悉的蛮横的、猜疑的魏劭又来了。
小乔暗叹了口气。
“阿姐确实还在信中带了一段话,乃刘琰恳切托她所传。他说已放下了前事,遥祝我好。除此之外,再无别话。”
“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魏劭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一笑,点头:“是很好。”
他面色不再凝重,说完,朝她张开双臂。
小乔便入了他的怀抱,又主动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
“夫君乏了吧?明早还要出征,早些休息。”
怀中的女子,眉眼若水,声音温柔。
魏劭的心软了,低头顺势亲吻了片刻她香润玉温的两片唇瓣。
“蛮蛮你也是,我不在,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他低低地应着她,将她抱起,送到了床榻之上。
次日不过五更时分,信宫内外,便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典魏梁等人,带着铠甲鲜明的亲卫,正在纵马来到信宫的路上,准备迎他出城。
小乔早已起了身。虽然如今身怀六甲,但她还是不顾魏劭的反对,便如同此前她曾做过那样,亲自助他穿上沉重的铠甲。
一层一层,她为魏劭扣上战甲腰间的最后一只龙鳞锁扣,端详着面前这个在铠甲衬托之下显得倍加英姿勃发的男子,笑道:“祖母来过信,叫我代她送你出战。”
“我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凯旋。”
魏劭点了点头,双目放光:安心等我回来!”“昨日军师提醒我,”他仿佛想了起来,又道,“须得提防幸逊趁机袭扰兖州。我考虑了下,让杨信待命。若被军师料中,叫他出兵助力。”
小乔道:“夫君考虑周到,蛮蛮感激。我知夫君此战关键,杨信若本有另用,夫君尽管先行调遣。
我今日就去信兖州,提醒父亲及早防备。若真无力自保,到时再向夫君求助。”
魏劭注视着她,片刻后,微微颔首。
“君侯,雷将军传话,将军们俱已抵信宫外,恭请君侯祭旗阅兵!”
钟媪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夫君可去了。"
小乔笑道。
魏劭转身朝外走去。
小乔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仿佛还少一件事。
她还没有亲他。
用亲吻送别他。
他这一去,回来也不知是何时了。无论如何,她是会想他的。
她正要追上去,仿佛心有灵犀,他忽然停了脚步,蓦地回头,看她一眼,粲然一笑,随即转身,快步回到她身边,伸臂,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宛若千钧的臂力,贯穿坚硬的铠甲,寸寸地透入她的骨肉。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即松开她,开门而去。
他大步朝外走去,忽然想起那个传言,黄河南岸关于幸逊放言要活捉自己,夺小乔入莲花台的传言。
虽知这大约是对方虚张声势,于战前放出的攻心幌子,意欲搅扰自己心神,但在他那颗骄傲的心里,依然还是隐隐地生出了些怒意。
他发誓,他魏劭这一生,必会守护好这个名叫蛮蛮的女子,他的妻。
对了还有她腹中的属于他们的孩子。
东方已然拂晓。
小乔在钟媪和春娘陪伴下,站在了檀台之顶,遥望城南城墙之外,山川原野,星旗电戟,魏劭大军,往南缓慢开拔而去。
泰安二年岁末冬,幸逊大军发洛阳,过虎牢关,驻于虎牢关外的黄河南岸。
双方隔河,相互观望半月。幸逊按捺不住,择日派其子幸维和丁屈从虎牢渡口强行搭舟桥渡河,意欲直取魏劭扎于黎阳的本营。
魏劭派檀扶雷炎,只领一万人马,于对岸漫山遍野虚设旌旗,一波波乱箭齐发,作全力阻止渡河之状。等幸逊主力渡河过半,停弓,边战边退,引入预先埋伏的包围圈内,一声火鼓,震动天地,李典张俭李崇魏梁领四路伏兵杀出,丁屈幸维猝不及防,号令失当,抵不住凌厉攻势,退回舟桥意欲退兵,不料搭出的数十条舟桥已被魏劭预先埋于虎牢渡北岸的马弓手以裹了桐油的火箭射烧,浓烟火光中,舟桥毁,无路可退,后追兵又至,一场恶战,幸逊军士或被杀,或被俘,或落水,不计其数。幸维遭乱箭射死,丁屈逞勇,杀出重围,带残兵沿西逃出百里,最后遇到一艘渡船,强行驾船过河,铩羽而归。
虎牢渡首战,幸逊折损万余士兵,首战即败,又丧一子,得知消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誓要报仇,一雪前耻。
半个月后,幸逊再次搭设浮桥。此次吸取教训,留人守桥。亲自领大军再次渡河。
魏劭此次也亲统领,狙战幸逊于黄河北之野。双方各投正面军力,累计共计数十万人。@恶战断断续续,双方各有损伤。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黄河南的荥阳,升起了一把冲天大火。
@幸逊设于此的粮草库,遭到杨信郭荃联军奇袭,守兵不防,被一把大火烧去了粮库十之六七。
消息传开,幸逊军心大乱,魏劭趁机重兵压上,幸逊不敌,乱军中险些被围,得丁屈力保,互易兜鍪,引开追兵,才终于退回南岸。
为断追兵,一过河,置身后余下残兵不顾,立刻命烧毁浮桥。
两战皆败,幸逊伤及元气,锐气顿失。
既不甘就此作罢,一时又不敢再主动兴兵,加上天气日渐严寒,遂命军士就地搭设帐篷,与魏劭隔河相对,暂成对峙之态。
这日望着对岸,眺望北营,抑郁兴叹之时,司直臧常献策:“陛下今执天下之牛耳,中原诸侯里,除郭荃杨信,余者无不俯伏。郭杨二人听命魏劭,谋逆反叛,且容他逍遥一二,待陛下定了北方大局,再拿他二人开刀不迟。袁赭恐有二心,陛下不可重用。余下诸侯里,汉中乐正功与陛下是旧日发小,陛下称帝,他亦上表奏贺,陛下何不发诏,命他速速引兵,前来应援,一为壮大声势,二可威慑魏劭。”
幸逊喜,遂派臧常,火速去往汉中传旨。
汉中。
乐正功接旨,恭敬请臧常先下驿舍。自己回到内室,召谋士张燕、罗贤齐来,变色,将圣旨投于地,怒道:“幸逊拘幼帝于洛阳西郊冷邸,僭越称帝,如今讨魏劭,两战皆败,连黄河都过不去,安敢呼我前去应援?”
谋士张燕道:“幸逊屯兵于黄河南,洛阳如今必定空虚。我劝主公,趁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发兵夺取洛阳,占洛阳,挟幼帝,则可以幼帝之名召天下诸侯讨幸逊。到时前有魏劭,后有主公,两相夹击,幸逊必亡。幸逊一旦亡,则主公有救驾之大功,天下何人敢不奉主公为圭臬?”
罗贤也称是。
乐正功沉吟之时,忽听门口一人道:“不可!"
抬眼,见是上月刚从幸逊那里前来投奔自己的竺增。
心下不悦,皱眉道:“你有何见解?”
竺增入内,道:“蒙汉中侯不弃,收留于我。食人之禄,事人以直,我便直抒所想。我随幸逊多年,深知此人。如今刚愎自用,任人唯亲,谋多而不决,好高而骛远。从前有冯招麾下凉州羌兵可用,骁勇善战,如今冯招丢凉州,羌兵亦去,麾下将士,少有死忠,决计难成大事。反观魏劭,年少有为,剑戟森森,气势锐猛,雄不可挡,麾下又多精兵良将。此人才是汉中侯天下大计之劲敌。如今若叫魏劭灭了幸逊,则魏劭必将剑指南下,势如破竹,气吞虹鲵,天下再无人能挡!汉中侯即便占领洛阳,恐也非长久之计!”
乐正功原本表情轻慢,渐渐凝神。
见竺增停下,忙催促,又请他入座。
竺增入座方道:“以我之见,汉中侯可奉诏发兵,与幸逊一道伐魏劭。合汉中侯与幸逊之兵力,先灭魏劭。魏劭一去,剩下幸逊,不过一个僭位之徒,以汉中侯之雄才,何足惧哉!”
乐正功大喜,起身作揖道:“我得使君,如得宝珠!先前是我怠慢了,先生勿怪!”以上宾之礼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