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回来已经很迟,浴房里出来,也无话,径直上了床。
小乔随后熄灯,随他爬上了床。
他似乎很快就睡了过去。
小乔慢慢翻了个身。
腓腓作息十分规律,极是乖巧,平常酉末,吃饱了睡觉,一般睡到亥末会醒来一次,替她更换尿布后,再喂一次乳,便能一夜安睡到天明。
她侧耳听着隔壁房里的动静。
片刻后,隐隐地,仿佛传来腓腓的一声啼哭。
魏劭忽的一声,人便坐了起来,倒是吓了小乔一跳。
“她怎么了?”
昏暗里,小乔听他问道。
“她醒了”
魏劭立刻翻身下床,点亮灯,匆匆出去。
小乔披了件衣裳,也跟了上去。
乳母替腓腓换好尿布,想喂乳哄她入睡。
腓腓出生后,就一直是小乔自己带。
腓腓喜欢娘亲身上散发的那种特有的花蜜般的甜甜乳香味儿。
两位乳母自然也都是干净健康的年轻妇人,但腓腓一直不习惯。上月和娘亲分开,起先数日,吃也吃不好,睡也不安稳,后来一直等不到,才无奈地慢慢接受。
这些天,小乔一回来,腓腓立刻再次依恋上了她喜欢的那种娘亲才有的香甜气味。方才醒来,又闻不到了,变得不安,不肯吃奶,啼哭起来。
乳母正哄着,忽听到推门声,回头见男君闯了进来,忙起了身。
魏劭眼睛落在哭个不停的腓腓身上,一个箭步过来,伸手要抱她,又仿佛有点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随后跟了进来的小乔。
小乔过去,接了女儿抱在怀里,低头将面颊轻轻贴到她的额头上,柔声道:“腓腓乖,不哭,娘亲在。”
腓腓慢慢地止住啼哭,轻轻抽噎,面颊上还沾着泪珠,两只小手,紧紧地抓她衣襟不放。
乳母有些不安,小声道:“怪我不好,未能带好孩子,扰了女君”
“无妨,”小乔道,“还是我自己带她睡吧。”唤侍女取了幅薄衾,将腓腓盖住,抱着往外去。
魏劭在旁看的发呆,忽的回过神,转头见小乔已经出去了,忙转身跟上去。
小乔回了房,见魏劭进来,关门后站边上一动不动,便微笑道:“你来抱抱她啊?”
她抱着腓腓,送到了他的面前。
腓腓刚睡醒,哭回了娘亲,躺在香香软软娘亲的怀里,此刻精神好的紧,一边啃着手,一边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咦?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和平常自己跟前来来去去的有些不一样啊魏劭凝视着女儿,慢慢地伸手,接了过来,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臂膀里。
他的肩膀略发僵。
“胳膊这里轻轻托她脖颈,她会更舒适,另只手这般环着,这样小乔靠过去些,低声指导他抱腓腓的动作。
翼,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弄痛了她。
u魏劭抱着怀里软绵绵粉嫩嫩的小人儿,低头注视着她仿佛正在打量自己的滴溜溜双眸,小心翼两人靠的很近,中间只隔了腓腓。忽然间,他鼻息里闻到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香甜味道,似曾相识,如腓腓身上散发的婴儿乳香味,却又不尽然是若有似无,却随了鼻息,径直入他肺腑,令他呼吸一滞。
下意识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并未看他,视线落于他臂弯里的腓腓身上,双颊皎若新月,眸光温柔似水,一段玉颈,露于衣领之外。
他微微低头,渐渐有些出神。
腓腓盯了片刻这个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奇怪的人的脸,就没了兴趣,改将脸蛋儿往他胸膛凑了凑。
硬邦邦的,不是她习惯的像娘亲那样的香软感觉。
不喜欢。
她嘴巴扁了扁,“哇”的一声,又啼哭出来。
魏劭吓了一跳,方回过神儿,慌忙拍她安抚。
腓腓哭声更响亮了。
魏劭顿时手忙脚乱。
本就浑身发热,这下额头都冒汗了。
“给我吧。”
小乔伸手接回了腓腓,抱住她轻拍几下后背。
腓腓很快就不哭了,小脸蛋委屈地蹭着娘亲,带了点急切地往她怀里钻。
“她饿了,我喂她。”
小乔侧身,稍稍避开他的直接视线,哺乳女儿。
腓腓在娘亲的怀里,渐渐地安静下来,闭目用力地吸。
魏劭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耳朵里却听到了她怀里那个小人儿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他定定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腓腓在娘亲的怀里,渐渐地睡着了。
小乔抱她来到放置在大床畔备用的小床前,弯腰将她轻轻放了下去,替她盖好了被子。
她刚直起身,魏劭便掉头,抬脚往外去。只是转身仓促了,脚竟踢到了近旁的一个熏香坐墩。
腰鼓似的坐墩被他一脚踢翻在地,骨碌碌地朝前滚去,发出一阵响动。
魏劭心跳如雷,猛地停住脚步,屏住了呼吸,回头看到小床上的腓腓似乎被惊动了下,动了动胳膊,过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别过脸,声音微微变调:“你陪腓腓睡吧我忽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去书房”
抬脚又往外去。
“夫君,你不爱我了吗?”
他走到那扇屏风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泠而柔软的声音。
犹如有一道暗风,无声无息地幽幽钻入他衣袍的领口和袖底,将他整个人包围。魏劭的后背僵直了。
他不想和她靠得过近,然而她却伴着那一道问话之声,来到了他身后,伸出她的双臂,穿过他的腰身,环抱住他,最后将她的面颊轻轻贴到他宽厚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在后,他事看不到她的,然而她此刻的眸光,还有那哀怨的神情,他却仿佛感知得清清楚楚。
房里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
连小床上腓腓正在酣眠中的呼吸之声,仿佛也入了耳。
小乔紧紧抱了他片刻,将他强行转了过来,让他和自己面对着面。
他似乎并未如何抗拒,被她转了个方向。
人却依旧木头似的挺着,连手指头也不曾动一下。
她仰着脸,一双美眸含水笼烟凝视着他。
“白天我回来,看到门口你的坐骑停在那里,知是你回了,我心里很是欢喜”
她停了一停,一双玉臂抬勾住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唇瓣压上他干燥的唇。
“夫君,我也是爱你的”
喃喃低语,如泣如诉。
这样的她,谁能拒绝?
试问,在这个世界上,谁做的到?
魏劭闭了闭目,睁眼,双眸盯着她,呼吸仿佛突然间彻底失了控制,陡然变得粗重。他咬牙,一言不发,猛地将她一把抱住,箍了住她的头,张嘴便吻住了她的唇。
他用自己的嘴,狠狠地碾她娇嫩的唇瓣,铁臂钳住她身子,将她紧紧地压向自己。
小乔在他臂里微微战栗。
“夫君—”她在他耳畔的声音,听起来亦是在微微颤抖。
魏劭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如兰呼吸,再次闭了眼睛。
@他回往渔阳途中在心底里郁结至今的所有炙躁和不安,在这一刻,忽然便消失了。
她是如此的温暖而甜蜜,甚至,当听到她在耳畔低低唤自己夫君之时,他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已经多久,他没有体会过和她一起的这种美妙感受了?
即便是那日,他兵围东郡,她来找他,他最为愤怒的时候,面对着她,他也不敢说出那句一度已经冲到了他喉头的让她永远滚回乔家的话。
纵然在那之后,他也曾无数次地懊悔,鄙视自己,叱骂自己,但他终究还是没有。
他怕。怕她真的会走,以后怎的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方才她在说什么?
她欢喜自己的归家,还说,她也是爱他的?
她对他防备至此地步,到底是在再一次地骗他,还是真的?
渐渐地,热汗开始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
他是极不愿意承认的。
但就在这一刻,他心里清楚,他所有的不甘和不忿,在她的面前,或许都只能以缴械而告终。
因为,他放不开她了。
小乔慢慢张开一双美眸。
“夫君”
她睫羽颤抖,在他耳畔,再次低低地唤他。
魏劭低头,再次寻到了她的口,吻了上去。
当小乔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腓腓依旧熟睡,而身畔空了。
魏劭不知道去了哪里。
才寅中。
小乔从床上慢慢地坐起来,出神片刻,下去穿了衣裳,到小床边看了下腓腓,替她理了理被角,轻轻出门往书房去。
夜色正沉,书房窗牖里透出昏黄的灯火之色。
门未掩合实,透过门缝,小乔看到魏劭坐于案后,面前摆着那个她已许久没有看到的那只红木匣子。
匣盖开启,案上铺着的,是块半展的黑底镶白战旗。
从她的角度看,旗帜中间仿似绣了一只獠牙的金色虎面。
当年必是威风凛凛。如今旗帜残破,一角染污,透着经年的岁月黯淡。
污渍已经年深日久了,但还是能够辨认的出来,上头应是血迹。
魏劭的视线,便定定地落于这面残帜之上。
烛光将他身影投于墙上。
暗沉沉一团巨大的黑色影子,如生了根,纹丝不动。
他是如此的入神,仿佛深深地陷入了他自己的某个世界里,以致于以他平日的警觉,小乔这样在门外立着,他竟也丝毫没有觉察。
小乔望着,忽觉自己又聚不起先前那留他的勇气了。
她不敢再靠近半步了。@一道门槛,却如天堑,她无法跨过。
跨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