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七的晚上,中州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郊区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市区里由于人口密集温度较高,雪飘的小一些。
倪裳家主卧室的房间内,却是春意盎然。倪裳的妈妈白冰燕才洗了头,把头发挽起来,湿湿的还有洗发香波的味道。倪建国坐在床上,在灯下看结婚已二十年的妻子。她有挺直的鼻梁和小巧晶莹的耳朵,眼角处虽然已经有了鱼尾纹,但两腿笔直,并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不愧是以前专业跳舞的人。若只论相貌身材,自己的情人茹芸是颇有不如的。
白冰燕穿着睡衣睡裤,钻进被窝,问丈夫:“明天妈的生日宴会,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倪建国说:“你就放心吧。饭店那边我今天又打电话确认过了。车的问题,我也去落实过了,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白冰燕说:“二哥一天开个桑塔纳2000,就牛气的不得了。明天我们也要让他闭上嘴。”
倪建国送了礼,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从局里要了一辆局长书记专用的帕萨特(教育局一共就两辆),明天会载着岳母去饭店,也算是摆的一个排场,给老人争个面子。
白冰燕把头依偎进丈夫的怀里,轻身说:“妈妈六十大寿,一定要让她高兴一点。我那几个哥哥嫂子,平时喜欢说些闲话,我们也要给他们看看,我们孝敬母亲是不比他们差的。”
嫁了倪建国这些年,虽然生活无忧,但娘家的人经常念叨说白冰燕应该嫁的更好,又说当年追求她的人谁又当了副局长,谁又在南方经商成了百万富翁。白冰燕听了心里也很不高兴,一心想在娘家人面前证明自己的生活很是不错。
倪建国享受着妻子的温柔,把她搂进怀里,右手插进睡衣里面,抚上光滑平坦的小腹,轻轻的摩挲起来。白冰燕柔声说:“这几天你辛苦了,今天让我好好服侍你吧。”
寒假一开始,白冰燕就把母亲接到了家里。这些年来,母亲多在两个哥哥家里住,虽然每个月白冰燕也补贴100元的生活费,但长久不在身边总不能更好的尽孝。寒假开始后,倪建国的时间比较多,虽然不是每天都在家里,也有时间出去买个菜什么的,也不需要加班。倪裳每天都在家里,也算是帮父母孝敬外婆。
倪裳是极乖巧的,和老人家说话从没有不耐烦的情形,而且还经常陪着外婆出去散步或者购物什么的。白冰燕的母亲虽然知道这个外孙女很好,但很多年没在女儿家里常住过了。这次住下以后,对比倪裳和自己几个孙子孙女,简直是天上地下。那几个小孩儿,年龄和倪裳差的也不多,但从来都嫌奶奶话多,没有共同语言,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和老人家多说的。就算饭菜做好了端到桌子上伺候他们,也从来不说个谢字。
老太太在晚餐桌上天天表扬倪裳懂事乖巧,白冰燕知道这些年丈夫和娘家关系不是那么顺畅,倒是乐于看到女儿成为一个好的润滑剂。
自从老太太住进倪家以后,对她意见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江之寒同学。因为倪裳这些天要陪外婆,江之寒就只见过她一次,时间不过短短的半小时。
大年二十八的上午,江之寒和母亲没去书店,今天是去给姑姑家拜年的日子。春节假期要见的人太多,姑姑那里只好提前去了,反正大年初四历蓉蓉还会在家里面回请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姑姑的家在另一个区,隔着老远的距离,坐公车也要四十来分钟的时间。
九点半不到,母子俩就出发了。虽然现在手里钱不少,历蓉蓉还是秉持节约的本性,出租车是不愿意做的,宁愿转两次公车,也不花那个钱。
石琳被要求请了一天假,她妈要她在家里陪着接待自己以前的同学和她的丈夫和儿子。石琳琢磨着她妈的意思,又是要想帮她牵线搭桥,心里非常苦闷,上次相亲的经历让她对此类事情深恶痛绝。借口说客人要下午才到,石琳就溜出家,说要去帮历蓉蓉照半天的书店。
白冰燕母亲的六十大寿,吃饭的地方订在中州宾馆。这一年,旅馆还没有实行星级分级制度,但中州宾馆作为招待外宾和领导人住宿的地方,是公认的中州最高档的场所之一。中州宾馆也带有餐厅,倪建国订了十桌来招待亲朋好友。从借车到订酒席,倪建国这次算是花了血本。一来,他知道岳母最是一个好面子的,六十岁生日搞的档次高一点,有助于改善他和娘家的紧张关系,对夫妻关系也是大有好处。二来,这几个月在外面有了情人,倪建国心里难免对妻子有几分愧疚,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只不过当事人并不知情而已。
生日宴订在十二点半开始。按照计划,白冰燕的两个哥哥和他们的家人会在十一点半以前来到他们家,然后一家人乘三辆车去,一辆白冰燕大哥开来的桑塔纳2000,另外两辆是倪建国借来的帕萨特和长安面包车。中州宾馆离倪建国家其实很近,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到了以后,一家人还有时间等候客人。
十点钟的时候,倪建国给单位小车处打电话,让他们出车。为了借这辆帕萨特,倪建国是做足了功夫。负责小车调配的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送了一份重重的过年礼物。下面直接负责小车调配的组长,倪建国也是送了一份厚礼。连带着小车处的几乎每一位司机,倪建国都发了包好烟,说了很多好话。当时倪建国拍胸脯说要借辆帕萨特当岳母的座驾的时候,还是有点一时冲动。为了这句话,他又是破财,又是求爹爹告奶奶,费了老大的劲头,有几次心里都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面对着那些初中或者小学文化程度的司机,倪建国觉得自己还要把身段放的很低,有一种屈辱的感觉。可要知道,这些司机们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也是长年为局长处长服务的,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接电话的是司机小张,倪建国是发过好几包烟的。小张在电话里说:“倪科长,事情好像有点变化。我让负责调车的林副组长来接你电话。”
倪建国心里一凉,有了不祥的预感。
过了足有两分钟,电话那边才响起声音:“倪科长是吧?我小车处秦立远。是这样的,你那个帕萨特,临时有事情,被调走了。”秦立远是小车处负责调动的副组长。倪建国送礼的时候,张组长和办公室两个主任是一个级别的,秦副组长和几个司机就给了两包好烟。有人告诉了秦立远,他当时心里就不爽起来,TMD,把我和一般司机放在一个待遇上,也太不懂事了。今天张组长亲自驾车送局长去省城拜年去了,两个办公室主任也去了下面单位。春节到了嘛,迎来送去就特别多,领导们这个时候是最辛苦的。这三个人不在,秦立文就成了调配负责的人了。
九点多钟的时候,张副局长的大公子一个电话打过来,想要调一辆帕萨特用。秦立文本来就想给倪建国上点眼药,而且顺带讨好一下这位张公子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局里人都知道,张副局长虽然是副职,但太太家里背景深厚,是局长都赶不上的。
秦立文在电话里说:“有一辆帕萨特跟着局长去省城了。我们这里倒是还有一辆,但好像张组长已经安排了十一点出车。”
张公子沉吟道:“是这样啊。”
秦立文听到张公子犹豫着,赶忙说:“我帮您看看是谁要的车?”假装查询了一会儿,说:“是普教科一个姓倪的副科长。”
张公子说:“呃?”他家里几个舅舅比父亲官职不低,张公子一向不太把教育局一般的副局长太放在眼里。不过自己临时去夺了人家事先订好的车,影响未免不太好,所以刚才犹豫了片刻。现在听说是一个副科长,他不再犹豫,说:“什么时候教育局的帕萨特成了科长用车了?”
秦立文赔笑说:“这个,有时候空闲的时候,帮助一下有要求的同志,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张公子说:“这样,车我先拿去用了。那个科长那里你帮忙协调一下,我们也是确实有急需。”
秦立文赔笑说:“我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办公室两位主任走之前好像交待过这件事,所以。。。。。。”
张公子说:“你是小车处秦组长是吧?我会亲自去给两位主任打招呼的,你就放心吧。”
秦立文连忙说:“那敢情好。您要不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帮您出车。”
张公子报了地址,最后说:“秦组长,这件事我记住你了。再见啊。”
秦立文满心欢喜的挂了电话,既讨好了张公子,又不担得罪两位主任的责任,还给看不起自己的小科长上了点眼药,真是三全其美的事啊。
倪建国压住火气,问道:“秦组长,这个事情不是说好的吗?关于日程,张组长和两位主任也是研究过才订的这个时间。”
秦立文心里骂,TMD,认识张组长和两个主任了不起吗?嘴里带着官腔说:“不是告诉你,是临时有事吗?”
倪建国想到这位大爷自己没有送礼,就是发了包烟,生恐是他扣了车为难自己,问道:“请问是哪位要车?”
秦立文冷冷的说:“张副局长。”
倪建国心里一沉,局里都知道张副局长是很强势的副局长。但想到自己上上下下跑了一个星期,送了几百块钱的东西,到头来却落得这个结果。又想到昨晚妻子的温婉相就,柔情无限,如果她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倪建国最终没能按耐住脾气,抱怨道:“这个车订好了就算是出车了,就算张副局长也不能提前一两个小时就改动吧?”
秦立文阴阳怪气的说:“哟,什么时候帕萨特成了科长的专用车了。我倒是第一个听说。”
倪建国问:“能让张组长接一下电话吗?”
秦立文冷哼一声,说:“你给省城局长打电话吧,那就能找到张组长。”说完就挂了电话。一个副科长,还拽的很,秦立文冷笑一声,转身出了门。
倪建国忙找出电话簿,给办公室王主任和铁副主任打电话。不幸的是,两位都不在办公室。倪建国顿时有些慌神,想了两分钟,硬着头皮去卧室和老婆讲了情况。
白冰燕一听,不由抱怨道:“你好歹也是你们局里一个科长,怎幺小车处随便一个人都能骑到你头上欺负你呀?”
倪建国忍气吞声的说:“有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问问能借一辆车。不是帕萨特,低一档的也可以。”
白冰燕生气道:“就算有人可以帮忙,也不可能说来就来,一个小时不到就把车派过来呀。你不是忙乎了一个星期了吗?”
倪建国知道妻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坐在那里不吭声。白冰燕胸口起伏,生了一阵子气,对倪建国说:“这回把大话说出去,算是丢脸丢尽了。再怎么样,你也要找车子把人送过去。帕萨特没有了,长安车总会来吧。”
倪建国心里恨死了姓秦的,不愿意又打电话低声下气去求他。但终究硬着头皮拨了电话,接电话的那位说:“倪科长,秦副组长说了,长安车是有一个的,但有块玻璃坏了,这个下雪天,冷风刮进去吹到人恐怕不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倪建国不等他说完,就骂道:“欺人太甚!”砰的一声挂了电话。说来这个秦副组长也是个光棍,知道反正已经得罪了倪建国,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倪建国回到卧室,气的全身发抖。倪裳刚才过来,看见母亲脸色不好,正在低声询问。
白冰燕看见倪建国走进来,面色铁青,身体微微的颤抖着,问道:“怎么?长安车也泡汤了?”
倪建国忍住屈辱的感觉,又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是自取其辱,心里的愤怒都快要爆炸了。听了妻子的问话,一甩手,却是把茶几上的茶杯拂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
白冰燕脸色一变,指着倪建国厉声质问道:“你受了外人的气,就只敢回来向老婆孩子发吗?”
倪裳被父亲的举动吓坏了,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生起气来最多是沉着脸不说话。倪裳拉着母亲的衣袖,劝她不要再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倪建国坐在那里不说话,一时想起妻子娘家人这些年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一时想起这些年蝇营狗苟在办公室受的气,一时又想起茹芸那个温柔如水千依百顺的女人,脑子里混乱起来。
白冰燕也是气愤非常,她指着倪建国说:“你摸着良心说,这一次的事情,我可有逼着你去借车。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然后信心十足,在前面把话都说满了。这会儿出了纰漏,却把气撒到我头上。”
倪建国闷声说:“没有车会死人吗?我出去叫两辆出租好了,让你妈坐你二哥的桑塔纳。”
白冰燕抹了把眼泪,说:“我妈生日,你别说什么死不死的难听的字。你叫出租好啊,反正不过是被二哥二嫂他们当作笑柄说它几年罢了。”
老太太在客厅里问:“什么东西这么响?摔了东西了吗?”
倪裳看见父母一个抹泪,一个沉着脸不说话,在白冰燕耳边说:“妈,求您少说两句吧。爸爸的心里也不好受。”说完跑到客厅里去,对外婆说:“外婆,爸爸不小心摔了一个杯子,妈妈正在说他呢。”
外婆哼了一声,说:“我过生日你爸就摔杯子,是向老太婆我示威吗?”
倪裳赔笑说:“外婆,你说什么呀?人家不是说岁岁(碎碎)平安吗?这是好兆头。”外婆怜爱的摸了一下倪裳的头。
过了几分钟,倪裳看到父母卧室的门紧闭着,就回了自己的卧房。想起小时候父亲教育自己,要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如今却被两辆车逼的失态了。长这么大以来,父母虽然偶有争执,但在女儿面前却从来没有如此的对峙过。倪裳越想越是心痛,又恨自己不能替他们分忧。过了一会儿,又担心等一下怎样收场,舅舅舅妈又会如何冷嘲热讽,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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