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海鲜小馆离温城机场开车不到半个小时,因此被橙子选中来招待江之寒。江之寒的飞机下午一点十五分抵达,他飞沪宁的飞机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出发,中间大概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可以聚聚。
江之寒来的突然,而橙子去沪宁的行程也是不得已昨晚才确定的。集团公司的一个德国大客户,这一周在沪宁逗留,旅游,私事,和生意洽谈兼而有之。按照原来的安排,公司有专人在沪宁接待他,而橙子和舒兰周五会飞过去和他见面。没想到他昨晚忽然发病,住进了奉浦区的急救中心。病情虽然已经控制住,橙子还是决定今天便飞过去探望。他告诉江之寒说,去年这家公司是他在欧洲最大的分销商,双方合作非常的愉快。虽然在沪宁并不缺少照顾的人手,临时改变行程飞过去探望,也是表现出一种关心和重视的姿态,对以后大家的合作应该会大有益处。
总的来说,橙子是个做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人。舒兰就曾抱怨,他最近一年至少有五个月都在外面跑市场和销售,有些事情本不需要他这位总经理亲自出马的。
两人吃午饭的这家饭馆装修的很普通,但贵在食材新鲜,料理清爽。
刚一落座,橙子便表达歉意。这两年江之寒难得到这边来一趟,而且不是为了公事,是专程来贺喜他和舒兰的。
江之寒笑道:“我们兄弟,讲这个太见外了吧……”
橙子道:“之寒,你看起来好像瘦了些。”大学毕业多年,他现在也很少叫他老大了。
江之寒笑道:“离追赶你还遥遥无期。”
橙子呵呵一笑,“既然大老远的来了,不妨多逗留两天。今早才有船出海,应该能捞一些不错的东西回来。舒兰这两天没事,让她陪你到处转转,我们这边变化还是很大的,和你那次来住的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
江之寒问:“舒兰不用和你一起去沪宁吗?”
橙子摇头说:“我们商量过,就不用了。我在沪宁那边办完事儿,再飞同安和她会和。”
江之寒问:“你要去周日吴聪的婚礼?”
橙子点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去吗?”
江之寒说:“嗯……我从你这边离开以后,顺路要去青州处理一点事儿,然后就飞同安。”
橙子点点头,没有更深的触及这个话题,“对了,我听说中州实业和羊城经贸最近都在被查账?”
江之寒哦了一声,“你已经知道了?”
橙子说:“思宜从香港给舒兰打过一个电话,让她先有点准备,内部过一过帐……”停了停,他看着江之寒,“怎么?……有人在针对你?”
江之寒沉吟着点头,“有这个可能……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了。你别担心,我们从来都是最守法的商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不是?”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举起酒杯,“来来来,不说那些无聊的事儿,我们先走一杯,恭喜恭喜!”
橙子为难说:“等会儿还要开车呢。”
江之寒满不在乎的说:“叫出租好了……上了飞机正好睡觉醒酒。来,为了你终得偿所愿!”
橙子抿嘴,举杯,和他饮尽。大概是喝的快了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江之寒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不说点儿什么?”
橙子呵呵,“说什么?”
江之寒笑他,“心路历程什么的……”
橙子看了他一会儿,说:“老大,我要谢谢你。”
江之寒扬眉,“哦?为了我以前给你出的那些馊点子?”
橙子说:“老实说,如果不是你鼓励我的话,我当初一定不会去向她表白的……”
江之寒笑道:“不要抹杀小怪的功劳,ok?”
橙子忍不住乐,“这小子最近在网上泡了一个小姑娘,才十六岁,太没有天理了这!”
江之寒呵呵,“小心被人家父母找出来打断腿!”
两人说起小怪的近况,免不了又笑了一阵,唏嘘一番。
橙子说:“ 我知道,当年她转学到温大来,也是你劝她的。”
江之寒说:“但她喜欢上你,可不是我劝她的……怎么了,你小子后悔了?”
橙子呵呵笑了笑,很实诚的说:“怎么会?……只不过,好像有点不像真的,你知道吗,老大?有的东西你想了那么久,最后终于在那里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之寒说:“当年我鼓动你去追她,大半是和小怪一般,是恨不得朋友追上个漂亮姑娘,似乎我们也能沾上光一样,有大半图的还是个热闹。但劝舒兰到温大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经过丹丹那件事,不仅你是我的朋友,她也成了我的朋友。我劝她来温大,固然是想着你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多一点儿机会,也是仔细替她考虑过的。至少从我的判断出发,离开青大对于她的未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你知道吗?橙子,我其实一直对你能追到舒兰特别的有信心……”
橙子说:“我自己都没有呢。”
江之寒说:“因为你是个特别专注的家伙……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橙子呵呵傻笑。
江之寒说:“说实在的,最开始有点看不惯舒兰,但后来真的认识了,才发现这个姑娘品行非常的好。有福气啊,橙子……”他笑了笑,“得,你老婆你宝贝着呢,也不用劳烦我来夸她了,呵呵!”
橙子附和他,“她是很好。”
和江之寒干了一杯酒,他忽然说:“吴茵也很好……”
江之寒怔了怔,说:“是啊,她也很好。”
橙子这些年饭局参加的不少,酒量却成长有限。几杯急酒下肚,脸已经红的像猴屁股,“我听舒兰说,你心里最喜欢最在乎的是你一个中学同学,你的初恋女友。”
江之寒一愣,只听橙子说:“我理解你,老大,虽然我觉得吴茵真的各方面都很难找到更好的女孩儿。”
江之寒哦了一声。
橙子说:“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和她走到一起,最后找了个别的姑娘,或许是个对我很好的姑娘。也许……也许,我心底深处,还是会经常把她拿出来同她比的,也许心里终究会留着个大大的遗憾,不管她有多好多好。”
江之寒举起杯子,“所以要恭喜你……不是每个人都能娶到自己的梦中情人的,呵呵!”
门帘响了一下,江之寒一转头,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两人一起咦了一声,异口同声的说:“你怎么来了?”
舒兰似乎很开心的在笑着,“你们俩这么久不见,见面能不喝几杯。到时候你把车开到沟里去了怎么办?”
江之寒重重的拍了拍橙子的肩头,“得得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哦!”
小丘顶上,江之寒低头把一束采来的野花放到墓碑前,小心的整理了一下,才站直了身子。
半晌,他转过头,眯眼感受了一会儿山顶吹来的春风,脸上的表情也不再肃穆。偏头问身边的女子,“有空坐一会儿?”
舒兰默默点头。
两人找了处凸出的山石,江之寒坐下,习惯性的拿手拍了拍旁边地上的灰尘。舒兰瞥了他一眼,跟着坐了下来。
江之寒说:“不觉得这里有点儿像尼姑山?”
舒兰道:“橙子也这么说。”
江之寒看远处,隐隐的能看见海天交接的地方。他似乎是出了一会儿神,才开口道:“去年夏天,我在青州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静山。”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侧头看了女孩儿一眼,“让我自己都很惊讶的是,我那么清楚的记得丹丹跳崖的那个地方。这么些年过去,连翠湖周围都大变了模样,那里却还是像那时候一样。我沿着同样的地方,下到悬崖深处,然后……我清楚的记得她当年躺在那里的那个位置,有绿草,也有野花,黄的,紫的,像世外桃源一样漂亮,和清静。”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像你一样,我是去祭奠她的。舒兰,这些年我还真是经历了好几次的生离死别。若论到亲疏,丹丹和其他的人完全没法比,我们说到底几乎是陌生人,因为一件事才联系在一起。但若论到感官的震撼,没有人可以和她相比。因为她曾经就躺在我的脚下,那地方是如此美丽,美丽的宛若梦境。她穿的那么漂亮,脸上的神色又是那么的平静安乐。那一幕场景,实在是很难淡忘。那天在崖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能听到什么,但仔细听,不过是风过林的呼啸。然后我有些傻傻的,站在那里自言自语。我说,丹丹,这是我最后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也许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祭奠你了。你走了,所以你的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里,停留在二十四岁,而我们呢,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会记住你的,但我会把那些不愉快的东西都埋在这里,不愿带着一直前行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舒兰,江之寒说:“有些记忆,到了该埋葬的时候,我们应该把它卸下来。舒兰……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冲击远比我大。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我其实犯了不少的错误。但即便如此,现在我也没法再改变什么了。”
舒兰摇头说:“不是那样的……”
她垂头看着地下好半晌,头也不抬的说:“我那时候傻傻的,总觉得你特别瞧不起我,想要做出点成绩,后来有那个奖学金的机会……”
江之寒笑着打断她:“得,我好多年前就道过歉,我还以为你早就原谅我了,原来一直记恨至今啊!”
舒兰抬头白他一眼,“才不是这样!”
江之寒说:“如果一定要说你犯了什么错误,你不过是对人世间的险恶认识不深罢了。那又怎算得上错误呢?如果那样的错误也需要愧疚那么多年的话,我犯过的错误足够我自杀几百次了。我觉得吧,很多事情回头看,我们还是需要超脱其外。毕竟时间流逝,不能挽回的早已不能挽回。其实那件事对我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橙子和小怪,在那之前和我是朋友,但在那之后才真正成了知己,因为我看到了他们性格深处的某些东西。你呢?我们以前一直看不对眼的,后来也成了朋友。至于你,收获的比我可大多了,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呢,世事福祸相依,我们还是要多看些积极的一面。”回头指了指那墓碑,他说:“舒兰,把记忆都留在这里吧,前面等着你的是你的幸福人生呢!”
舒兰柔柔的一笑,“嗯……那你呢?”
江之寒扬眉,“我?”
舒兰嘴角翘起,“这么些年,酒口镇你可是一次都没有去……”
江之寒张嘴,闭上。呼出口气,他说:“我原以为……”
舒兰哼了一声,“你原以为她会和梁浩好么?……哼,你不是最了解女生么,明星都钓上过一串,还真的读不出别人的心事,即使我这个旁观者也一清二楚?”
江之寒张嘴结舌,这翻脸未免也太快了些。
舒兰狠狠的盯了他一阵,终是叹口气,说:“你不去找她,她终于决定要走出酒口镇了。她要去冯家的公司,你知道了?”
江之寒点头,“我不久前听andrew提过。”
舒兰质问他,“你准备怎么办呢?把她也留在记忆里,然后卸下包袱继续前行?过滤掉不好的东西,只留些美好的回忆在那里?”
面对忽然锐利起来的女子,江之寒有些不知所措。
舒兰咬了咬下唇,“你不用回答我,之寒……但,终有一天你需要回答她。唉……吴茵姐已经三十了,你知不知道三十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看着沉默以对的江之寒,她放缓了语气,“我知道,有时候选择太多也是个幸福的烦恼。你那个刻骨铭心的初恋我没有见过,但想必是很好的,连吴茵姐也说她好。思宜这些年我是打过些交道,是个又能干又有主见又漂亮周到的人。你知道吗,有一次,应该是唯一一次,吴茵姐喝醉了酒曾经说,她说你心里最爱的是倪裳,最在意的是林墨,最信任的是思宜。而她呢……”
江之寒心里一跳,抬头看她。
舒兰柔声道:“她自己呢,她不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就像你一样,或者我们一样,之寒,和自己相关的,我们倒是看不清了……”
像以前那样,在渔船上吃过最新鲜的海鲜,已经是满天星光。
江之寒开着车,舒兰坐在副座上。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说:“有什么障碍吗?”
舒兰嘟了嘟嘴,“你又看出来啦?”
江之寒一笑,“你不是才说过,不关我们自己的事,就能看的透彻清楚些。”
夜色里,女孩儿微微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大事儿。”
江之寒沉默的开车。小镇的路,偶尔才有几根竖起的电线杆。借着那微光,她出神的看着他的侧面。无论如何,遇到这个人真的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而就像他说的,经过那些事这些年以后,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有些遐思早已抛在脑后,但她还是很开心他还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之中。
她幽幽的开口,“小诚的妈妈,对我很有些意见……”
江之寒有些惊讶,“不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你很有好感吗?”
舒兰说:“前些年,她大概是看出来橙子对我好,所以找我说过几次结婚的事儿,我都拒绝了。她急着要抱孙子,一直催橙子相亲,为此还和他吵过几次。后来我们在一起以后,她便不太开心,时常拿话损我。”
江之寒安慰她,“婆婆和媳妇儿是天生的对头,你也不必太敏感。已经把人家儿子抢走了,是不是?再说了,橙子这么心疼你呢,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舒兰叹口气,“当着橙子她还好,所以这些事我都没有和橙子讲过。他是很孝顺的儿子,我害怕他夹在中间难过。其实她说说我并没有什么,但上次我父母来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小诚的父亲那时候身体不好,是她一个人去的。我听我妈回来说,她在席上当面说,说……我以前不答应,后来是看到小诚公司做大了,有钱了才同意和他在一起的。她还说,要是以后生意有了什么波折,不知道这婚姻能不能长久。我妈回来把我训斥了一通,如果不是我苦苦求她,她说要拒绝了这门婚事。”
江之寒跟着她叹了口气,安慰说:“你们俩太好了,所以老天总要设置些小障碍……你也不必太在意,日久见人心,他妈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大概也是恼你这么久才答应。要知道,在每个父母的心中,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不管多好的女生都是配不上的。他们那一代人,对感情和我们的理解又有代沟。等到你进门和她相处久了,我想自然会好起来。婆婆和儿媳的斗争,这才开始,你可不能就投降了呀,舒兰!”
舒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嗯,你千万不要和橙子提起。”
江之寒说:“我自然知道分寸……你们是下个月订婚,是吧?然后明年春节结婚。我原以为订婚这一套是西方的传统呢?”
舒兰嗯了一声,“我也不清楚,这是橙子妈妈的意思,好像是他们这边的习俗。”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舒兰的住处。
江之寒停好车,说:“今晚本来想和橙子促膝夜谈,分享一下他的幸福的。既然他走了,我干脆连夜开回青州去,处理好了事情还要去小茵那里。”
舒兰很是意外,“不用这么急吧?”
江之寒笑笑,从后座上拿过一个大的牛皮信封,“诺,这是提前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嗯,干脆当作订婚礼物吧……对付你婆婆的秘诀这里面也许有,呵呵,舒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拆开锦囊哦!”
舒兰接过信封,还是说:“你不用这么急吧?”
江之寒摇摇头,坚持道:“其实在聪聪婚礼上还会见的,但那时候我害怕没有时间和你们聊。舒兰,我这次来……橙子现在一帆风顺,娶得佳人归,事业又顺畅,我没什么特别对他说的。我这次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告别以前那些事吧,开开心心的去迎接新生活。等了这么多年,橙子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其实,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
舒兰点点头,把信封抱在胸前出了车门。想了想,又绕过车子,走到驾驶座这边。
江之寒摇下车窗。
女孩儿柔柔的说:“之寒,晚上开车……一定要小心。”
江之寒嗯了一声,摆摆手,他一踩油门,车朝前冲去。
夜色里,女孩儿站在那里,听他远远传来的声音,“舒兰,要幸福哦!”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年的站台,他抱着她,温柔的在耳边说:“照顾好自己,去追求你的梦想。明天……会更好的。相信我,舒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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