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村里诊所就多了一只没精打采的老狗。老大夫有了伴,高高兴兴的。
来看病的村民们也渐渐接受了顺意的存在,一切都很融洽。
但是第二年后,事情有了变化。
顺意待的这个村子叫三里村,离最近的城市只有三四里的距离。这些年市里发展旅游业,发展势头迅猛,于是不少房地产的商人看上了这座城市,准备建立一个高档点的郊外别墅区。
三里村环境不错,靠着水,靠着山,距离城市又近,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不断有市里的人过来三里村到处游说,劝大家搬离这里。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全国都时常发生。了解的多了,大家也有点经验,知道可以态度稍微强硬点,多要点好处。
双方一来二去,谈了两三年,终于不少村民们被逐渐加高的筹码给打动了。
占地同样大小的市区新房,加上六位数的补偿金和其他一系列的优待,村里人已经有不少人选择了搬走。
但是老大夫不愿意。
他虽然不是生在这里,但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和妻子相遇的地方,也是他和妻子结婚的地方,最后也是妻子长眠的地方。
和很多农村的人习俗差不多,老大夫妻子的坟墓就在一处田园旁。
市里的人已经明确表示过了,那个田园,也是需要占用的地方。这就意味着,老大夫妻子的坟墓,最后可能会被铲平。
老大夫随和了一辈子,但独独这一次他选择了抵抗。
这是她深爱之人的长眠之地,他绝对不允许别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做出打扰她妻子场面的事情,绝对不能!
老大夫就此成了钉子户。
渐渐地,村里人走的走,搬的搬,已经离开了大半。
第1162章 贩妖(九)
老大夫的艺医术并不算高,只能解决一些简单的疾病。
不过因为人实诚,用药从来不作假,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也愿意到这里来。
可以说,老大夫虽说有一手本事,但基本是靠村里人才存活的。
这村民们陆陆续续离开,到他诊所的人也越来越少。
老大夫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这从顺意的口粮从荤素搭配,到全素,最后一日两餐去外面自己讨食就能看得出来。
老大夫膝下无子女,也没个后人,平日里有了钱,也多是帮帮村里人,或者买书给看了。如今日子一难过,老本都啃不了几天。
村里老人离开的比较晚,临走前无一不劝他,别因为一个死人让自己日子都没法过。
但是老大夫一生没有牵挂,唯一牵挂的人早早就去世了,或许矫情,但他就是坚定地认为,即便妻子死了,她依旧是值得他一直守着的。
老人们劝说无果,叹息离开。
最终,三里村只剩下了老大夫一户人家。
以前有人在的时候,拆迁的人还会注意一下影响。但是现在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哦,不,还有一条同样够老的土狗。这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三番五次来找茬,手脚间也没那么干净了。
今天假装不小心碎了你家水缸,明天不小心拆了你家门,一点一点磨着老大夫的耐心。
老大夫对此一直保持沉默,他只会在有人提起要铲平妻子的坟墓时表达出异常的愤怒,平素里,就算有小混混过来挑事,被打了巴掌也依旧像个闷葫芦般不吭声。
如此态度,拆迁队有了小心思,干脆暗地里轻了当地的小混混,三天两头的来找茬。
一来二去,老大夫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经济上,已经经不住消耗,只吃地里的菜。有事没事,还会被小混混组团欺负,一个本就简单的家,也被折腾的破创不堪,无法住人。
可让拆迁队诧异的是,就这么一个闷葫芦般的糟老头子,却异常的顽强,一个人顶了半年。
拆迁队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干净,暗下的手段越来越狠。
终于,老大夫挺不住了。
不是心理上,而是身体上。
一天天被骚扰,屋子也挡不住风雨,顺意也饿得皮包骨头,老大夫终于顶不住病倒了。
老大夫的病倒让拆迁队高兴了很久,只盼着这糟老头子早点归西。
事实上,也确实如了他们的愿。
老大夫虽然自己是大夫,却解决不好自己的状况,仅仅挣扎了几天,就卧床不起了。
而顺意,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但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说过要离开,即便饿得皮包骨头,依旧跟在老大夫的身旁。
活了两百多年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小狗,说是什么无谓的忠诚,一辈子就要陪着主人——顺意陪过的主人太多了,甚至比较久远的几个他已经记不起姓名来。如今依旧待在老大夫身边,或许只是一种习惯吧,他已经习惯了陪到那个人直到他死去。
这一次,顺意也做到了。
老大夫在卧床不起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了人世。
临走前,手里紧紧攥着三十年前和妻子唯一的黑白照片,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直到完全没了呼吸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第二天,小混混们发现了老头的尸体,急忙上报。没多久,老头的后事便被匆匆办了。
死的消息,在下地的时候才有村民知道,不少人自发过来帮忙上坟的。
一切都完结了。
按理说顺意也该离开继续流浪了,但或许是累了,顺意没有走,还待在老大夫的家门口。偶尔也会去墓地看看,待一会,再回去家里。
不过那个家也在不久后被拆除了,顺意无处可去,最后干脆就待在了老大夫的墓前。
顺意的行为感动了不少村民,是不是有人会过来喂点吃的给他。这段老大夫不在的日子,顺意不仅没瘦,反而养肥了不少。
顺意也没什么表示,依旧无精打采,没有目的的睡在老大夫的墓前。
就在待在坟墓前过第七个夜晚时,顺意发现有点不对劲。
每次夜间十二点,他都能感觉到一阵阴风在墓地里徘徊。
起初还不明显,顺意也没当回事。
但是又过了几天,顺意感觉越发得明显——有人在墓地里!
顺意本是妖,倒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但是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明显感觉到鬼的存在。
终于一天夜里,顺意看到了那道鬼影——是死去的老大夫。
他还穿着死前的白大褂,双眼无神,漫无目的地在坟地里晃荡。他看不见顺意,但顺意能看见他。
老大夫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和生前的时候一样,顺意依旧没挺清楚老大夫在说什么。不过想来,大概就是说着一些令人肉麻的情话吧,对那个已经听不到的亡妻。
顺意知道怎么回事后,也没再多注意,再次趴了下来,像是死了一般睡着了。如果不是胸腹还微微起伏着,当真就和死狗没有区别了。
一狗,一鬼,就这么互没搭理,一直过了一段时间。
渐渐地,顺意觉得有点奇怪。
自从那天感觉到阴风之后,他似乎对鬼魂的感知越发的敏感。不久之后,他已经能听到老大夫在说什么。最后更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影影绰绰看到墓地周围有无数鬼影在徘徊。
这种现象很不正常。
他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不修炼的狗妖,或许狗能勉强感觉到鬼身上的阴气,但一个瞎子,这般清晰地看见无数鬼魂,显然不寻常。
然而,顺意依旧没觉得这有什么,懒懒散散过着自己的日子,安静地等死。
不过当城里的施工队来了之后,老大夫的鬼魂开始动了。看方向,是一片已经快荒芜的田园,那里埋葬着老大夫的妻子。以前扫墓的时候,顺意跟着去过几次。
顺意有点犹豫,他已经老得不想动弹了。但是犹豫一番,他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跟了过去。
第1163章 贩妖(十)
田园的坟地已经被平了,从前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那个坟墓已经被推土机推平。
老大夫的亡魂很伤心,一直在那处徘徊不去,偶尔坐在地上,无声的在哭泣——没了那副皮囊,他也没再掩饰自己。
顺意久违地感觉到情绪有些波动,那种感觉,很心酸。
他嗅了嗅鼻子,想知道老大夫的妻子灵魂是否还在。不过很可惜,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应该是早早的就去冥界,投胎转世了。
老大夫生前好歹有他这么一只老狗陪着,但死去后,身边再也没有了伴。
顺意还是像从前一样,陪着老大夫,即便老大夫不知道他还在。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
顺意看着这里黑土变水泥,平地成高楼,渐渐地,也有了人气。
不少城里人选择了在这里买房,而这一片原先的田园,也成了一个高档小区。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小区,有一只穿着大白褂的鬼魂在此地游荡,徘徊不去。但是这里人倒是知道,有那么一只一直苟延残喘,但就是不死的土狗在小区徘徊。
在这里买房的都是些中层人士,喜爱宠物,但对这种皮毛都快没的丑陋土狗,丝毫不掩饰他们的厌恶。
顺意遭到了保安的驱赶,遭到了小孩的追打。
他狼狈逃窜,却一直没走。
因为老大夫还在里面。
久而久之,保安见赶不走这老狗,也没了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进去小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