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捷径可言。管住嘴、迈开腿,只要坚持,多少都会有成效。
但是陆离的情况非常特殊——距离明年2月校考还有半年,他必须在短时间里,用尽可能低的代价,收获最显著的效果。
好在他知道应该找谁求助。
距陆离在北京的公寓大约十分钟车程,有一家封闭式的明星健身工作室。创始人是一位退伍军人,合伙人则是留洋归来的运动医学博士。
这家工作室最大的特色就是因人而异的科学训练和膳食结构调整,尤其擅长突击减重和肌肉训练。不少中青年男演员都在这家健身,陆离与沈星择也是常客。
陆离打开手机,偷偷登入了自己的私人微信号。
健身工作室的微信服务仅对会员开放,主要推送季度健身须知与会员体能数据简报。陆离在对话框里输入关键词,点击跳出来的链接,进入了海归博士研发的自助平台。
根据一连串的提示,他输入了新身体的生理数据以及预期收效的时间。最后在“减重模式”里勾选了“日常”。短暂的后台运算结束,一份相对“私家”的减重计划出现在屏幕上。
为避免工作室发觉异常,陆离迅速截屏保存好计划表,然后退出微信,返回相册仔细查看。
以前他外出拍戏,一走就是几个月,也曾利用这个系统制定过健身计划。与当年的维持性锻炼相比,眼前的这份计划书简直就是豪华加长版本,条条框框、密密麻麻,光是看着就知道难度巨大。
陆离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很快就发现了最大的困难——需要价格昂贵的营养补剂来维持体能供给。话说他北京的家里倒还屯着不少。可如今远隔千里,自己又几乎身无分文,这趟远门也不是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好在半套武学自然也有半套的打法。剔除掉暂时无法实现的内容,陆离开始了每天凌晨起床跑步操练、饮水进食严格定量定时的地狱修行模式。
万事开头难,开始减重更是难上加难。最初的那几天,计划表上的任务根本无法按时完成,往往只坚持个把钟头就挥汗如雨、双眼昏花。中午午休倒是躺下就能睡着,可睡醒之后却发现浑身瘫软,烂泥似地爬不起来。
陆离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出车祸时死得太干脆了,所以当时没受的苦,如今全都以这种形式返还回来。但是他能忍,也必须忍下去。
硬生生熬过了十天,这具新身体终于开始了向他的臣服。
这种感觉就像驯服一匹烈马。你进一步它就退一分;你若露怯,就要提防着它反扑过来。陆离喜爱这种对阵的刺激感觉。
他渴望改变、期待改变,也唯有改变才能让他冲破这层肥胖臃肿的茧壳,完成一次真正的重生。
而陆离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地狱式的体重恶战不仅对他个人意义重大,甚至还影响了他身边的人。
在他母亲的眼里,儿子的这番努力显然是一种特殊暗示,提醒她曾经随口许下的诺言。
说老实话,当初她答应儿子去考中影,不过只是一种敷衍。
从事这一行二十多年,她曾经见过不少明星大腕;却也见过更多的无名小卒,凌晨五点就蹲在演员中心外头,只为等待一个时薪不足五块钱的群演角色。
情感让她拒绝相信儿子会沦为第二类人。但理智却也逼迫着她,逼她承认小鹿与明星大腕之间存有多么巨大的天堑鸿沟。
其实她也偷偷调查过,只要不报班、不培训。光是担负北上三日游和初试的报名费用,并不算是天文数字。花这一笔钱给儿子开开眼界,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这个家还负担得起。
更不用说,在中影校考之前还有全省的统一考试。若是通不过省考,今年十二月就能够死了这条心,安安心心地考个二本或者大专,继续这个家族如啮齿小动物一般平凡、却也繁荣的人生。
但是,如果儿子要把中影当做人生目标去奋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陆离当然并不清楚她的纠结,他一心一意执行着伟大的减肥计划。
一周、两周,一个月的时间艰难过去。随着赘肉被愚公移山似的一点点挪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敏捷。他低头能够看见脚尖,拉筋不至于痛到龇牙咧嘴,甚至连气管也被“抢通”,显得中气更足。
这天傍晚,母亲将他叫到了书房。拿出了几本书和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装着订好的资料、时间表和一张IC卡。她将这些东西统统推到了陆离面前,然后告诉他,让他提前返回省城住到亲戚家里,去参加艺考考前强化培训班。
眼下已是八月中旬,各种短期培训班就像雨后的蘑菇,朵朵怒放。
陆离的母校中影大门外头是一条不过两百米长的小胡同。却一字儿排开了二十多家培训机构。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价格:女生考试专用淡妆,三百元;女生上镜马尾辫造型,一百元;为期三个月的考前短训班,学费三万元。
那时的陆离对于金钱还没有刻骨铭心的概念,如今回想起来,反倒有些毛骨悚然。
他笃定现在的家庭负担不起这笔昂贵的费用,于是嫌弃地将资料推开,仿佛那是专门诈骗老年人的黑心广告。
但他很快就见识到了家长的固执。
“要考就好好考,不认真准备,那也别去北京了!”
正是这句话让陆离放弃了说服母亲的打算。他开始盘算另一种出路:必须去省城讨回那些钱。
不仅如此,他还要趁着这个机会回一趟北京,回那个曾经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家。
——————————————————
离高中开学还有两周,陆离拿艺考短训班当借口,提前返回省城。他拒绝了亲戚的热情邀请,住进了高中宿舍。校园还没开学,宿舍里自然也没什么人,倒也不必那些小孩子费劲儿解释 “失忆”的问题。
放好行李,他出了门,按图索骥去找那家骗了他母亲辛苦钱的艺考机构。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家隐藏在菜市场深处的水泥写字楼。老旧、土气,没有半点所谓的艺术气息。唯一能让陆离确定没找错地方的,是粘贴在窗户上的两行红色大字——
“中影名师指导、考不上退款、成绩优异者更可享受奖学金。”
说是“名师教学”,可招生材料中对于办学者的真名却只字未提,理由不外乎那么两种:一是挂羊头卖狗肉;二是真与中影沾亲带故,却沦落到在这菜市场里办班骗学,因此羞于启齿、不提也罢。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陆离都在心底轻蔑起来。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指点——糟糕的艺校就像是一口坏的微波炉,有时你只是想将食材微微解冻,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被烤焦了。
写字楼的正门被电瓶车和三轮车堵着,他在一层的西边找到了侧门。不出意料,室内也很破烂。唯有楼梯间里贴满了中影历年毕业的明星大幅海报。
在通往二层的拐角处,陆离发现了自己的海报。非常古早的写真,照片里的他当时只有二十一岁,青春正好,朝气蓬勃。
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海报恰好挂在了窗台上。下面摆着个饮料瓶,瓶子里插着一支白菊花。
他定定地朝着海报端详了一阵,余光忽然瞥见右边墙上的还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沈星择的海报,同样年轻青涩,与现在相比反倒欠缺了一些成熟风度。
陆离忽然想起来,这是大学三下年级他俩一起拍的写真。当时摄影系大四的师兄需要找几个模特,正好表演系的学生也需要硬照来包装自己。师兄最先找的沈星择,而沈星择又拉上了他。
这都过去八年了,是谁还保存着这么古早的东西。
他不免有些好奇,转身继续往上走。二层楼梯口居然安上了一道玻璃自动门,他根据提示取出文件袋里的IC卡将门打开,又拐了个弯就到了前台。
坐在前台的是一个胖阿姨,正翘着脚打毛线。听见动静声,她头也不抬:“新来的到左边走廊右拐走到底,大教室。”
陆离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收据放在台子上:“阿姨您好,我要退钱。”
胖阿姨连手指都不停,毛线上下翻飞:“条款上写着的,跑单不退钱的。”
“这条款有问题。”
“有问题那你要找校长。”
“校长呢?”
“出差。”
陆离心想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他又指着走廊深处:“在那里上课?”
胖阿姨嗯了一声,抬手拽了拽毛线球,织得无比投入。
走廊尽头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练功房。一面整墙是落地大玻璃镜,墙角堆放着几块积木和景片,想必是为了排练小品做的准备。
课还没开始,教室里倒已经有十一二个学生,都是与陆离相仿的年纪,此刻正用或明或暗的眼神打量着他,仿佛不相信这个微胖的小子竟然也想跟他们一起挤过那座黄金打造的独木桥。
陆离也不理会他们,找了块积木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走廊上就走过来了一个身穿黑色瑜伽服、身材高挑的女人。
陆离眯起眼睛瞧了瞧,忽然就乐了。
怪不得,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