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陆离的心跳如同紧急加速的跑车,一路狂飙。
趁着还没闹出什么动静,他赶紧一把捂住那小子的嘴巴,箍着人一起坐回到沙发上。
“嘘——他们……警察上来了!”
这句话,不仅是警告,同时也在告知电话那头的沈星择。
沈星择立刻低声回应了几句话,主要还是在安慰他事情已经打点妥当,不必惊慌。可陆离却紧张到耳中一片嗡嗡蜂鸣,根本没有余裕再去细听。
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包厢大门上,瞳孔缩越小,视线甚至在门把手上聚焦成了一个点。
……近了、更近了!
被陆离紧紧箍住的也彻底吓醒了。他不敢说话、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就这样半缩在陆离怀里,僵成一大块顽石。
陆离忽然有点可怜他——当然是那种先揍他二十拳之后再摸摸头的可怜。
外头的脚步声从混沌一团迅速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能听得出前后有别。呼啦啦十几二十个人,粗声粗气地从右手边的楼梯口上来。然后是敲门声、开锁声、喝阻声和几声女人的尖叫。
藏污纳垢的包厢正在被一间间地打开,躲藏其中的嫖客和女人被逐一带出——比想象中更快,闹哄哄的人群迅速逼近了二○八包厢。
门把手开始转动!
这时候无论再想什么招数都迟了,陆离唯一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箍紧,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眷顾。
门把转到了底部,弹簧锁咔哒一下,却因为上了锁而没能被成功开启。把手复位后,锁眼里隐约传来钥匙的声响,夹杂着一阵含糊不清的对话声。
陆离听不清对话的内容,因为剧烈心跳引发的耳鸣已经淹没了一切的声音。直到十几秒钟之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说也奇怪,陆离一低头,耳鸣声突然就停止了。于是他听见了再度响起的脚步声,竟是从门口走开了。
还是开锁、踢门,高声喝阻和女人的叫嚷,或许还有相机快门的噼啪声——却是跳过了二○八包厢,突袭了右边的二○九包厢。
阴郁惶恐的心中突然亮起一粒火星,可陆离还是不敢松懈。他继续保护着,两个人简直化身成了庞贝城里遗留下来的两具火山遗骸。
这简直就是陆离此生最难熬的几十分钟,就算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也没给他带来过如此漫长的折磨。更何况还有一部分痛苦是附加给他的——此刻,这个曾经拆天拆地的闯祸精正半压在他的腿上,微微地打着哆嗦。
也就在这哑剧一般夸张、荒诞的静止之中,忽然有一样物件发出了急促的震动。
陆离悚然一惊,随即发觉那是自己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沈星择挂了电话。此刻的呼入号码属于安娜。
他赶快接听,那头果然是安娜的声音,还有点儿气喘吁吁。
“没事了。纠察队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到了一楼,马上就上来接你们!”
陆离这才意识到,四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大部队或许已经撤离,可他还是不敢冒险将门打开。直到半分钟后,包厢的房门传来了事先约定好的五下敲击声。
陆离匆忙起身要去开门,可膝盖和双腿却酥麻入骨,又像有千万根钢针戳刺着肌肉。他踉跄了两步,所幸被从后头赶上来的一把扶住了。
陆离看着,而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忽然滋生出一种患难见真情般的奇妙感觉。
门开了,安娜和另两个助理一拥而入。他们不仅自己墨镜口罩全副武装,袋子里还装着风衣和其他服饰。几个人分工合作,将陆离和伪装起来,一行人从酒吧后门迅速撤离,回到停在隐蔽处的车里。
保险起见,车辆并不是他们常用的那台保姆车,回程途中还故意在城里绕了几圈以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踪者。最终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点。
但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所有人全都集中进了的套房。陆离给刚才来找过他的导演回电话,简单解释情况;则跑去卫生间做了催吐,然后端着醒酒茶,神情恍惚地靠在沙发上。就连之前那个被灌醉的助理都被叫了起来,脸色惨白地缩在角落。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重播本地午夜新闻。主播朗读着一份口播稿:执法部门一小时前对本地酒吧一条街进行了突击扫黄行动。查封涉黄涉赌酒吧十余家,行政拘留五十余人,刑拘七人。
等陆离打完电话放下手机,六个人十二只眼睛,有的紧盯地板、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怒目而视……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最后还是陆离忍不住了。
“所以,现在还要干什么?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睡觉了。”
即便在座者之中他的地位最高,可他依旧问得小心翼翼。
一直低头收发着讯息的安娜,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让陆离发现她的眼睛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是刚才着急,还是发生过什么事。
“再等一下。”她轻声回应,然后起身,拿着门卡走了出去。
短短两分钟过后,房门口响起了短促的提示音。安娜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来者不善的男人。
……居然是沈星择和安化文!
一番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陆离想起这几天沈星择恰好就在上海。驾车经跨海大桥到海岭,全程两个小时左右——倒推过去,陆离被困酒吧之后不久,沈星择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再看眼前的男人,虽然衣着齐整,可再细瞧,衣领是敞开的,裤脚一高一低,鞋带也散开着,天知道他经历了怎么样的两个小时。
眼见两位大人物并肩登场,客厅里的六个人立马站好。
沈星择并不说话,安化文则表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然后让安娜领着三个助理跟着他到别的屋开会。
旁人呼啦啦地一走,顿时只剩下陆离、沈星择和。
自知险些酿成大祸,只低着头,战战兢兢大气儿都不敢出;沈星择则黑着脸坐到沙发上,一副家长等着小辈上前磕头认错的架势。
陆离心想,这样下去不闹到天亮谁都别想睡觉,于是试着开口打打圆场。可他万万没料到,沈星择摆出的这张黑脸,居然也有他的一份。
“知不知道!你辛辛苦苦、从头再来……这么多年的努力,刚才差点全部亲手毁掉!”
说完这句话,沈星择不给陆离辩白的时间,立刻又扭头去看缩在一旁的臭小子。
“拍完这部戏,我就安排你回美国。”
“什么?!!”
顿时就傻了:“可我不是还要上学?!”
“没有什么学校了。就算是最宽松的学校也不敢收容你这种惹是生非的家伙!”
沈星择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的作用是与人沟通。可他不需要与沟通,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的脸皱得仿佛一份揉成一团的检讨书。
“我不知道那儿是那种地方……”
“我只是被带去喝酒的!”
“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参与□□活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哥!”
“……”
辩解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急促。仿佛不逼出点沈星择的反应来誓不罢休。
沈星择终于恼火起来,他破天荒地抬起手,隔空指着开骂。
“你难道是三岁小孩?我信你不信你那又怎么样?如果刚才陆离没找到你,你他妈现在就该跟那几十号嫖客一起蹲号子里过夜了!还上什么学?没报道注册学校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你扫地出门了!就你这个态度,我看以后也别在中国混了,滚回你的美国去吧,那里随你怎么鬼混,没人管得着你!”
估计这辈子也没被人骂得这么惨过,他脸色青白、眼眶通红,想反驳又自知理亏,只能垮着脸重复那几句连他自己都暗暗嫌弃的解释。
“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正经的酒吧,是别的组的人把我带过去的,那些人跟我说没事儿。我喝了几口酒就醉在哪儿了,真的什么都没有干!”
沈星择气归气,却也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哪个剧组?”
“就那个什么什么《黑崖1984》……还有几个是《守望者》的。后来还进来几个,我不太认得。”
“可我到包厢的时候,只遇到了三个《火雪花》剧组的人。”陆离终于找到时机,插了一句话。
沈星择回头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又去追问。
“你喝了几杯,什么酒?”
“一罐……两罐啤酒!”
“没别的?”
“真没别的!第二罐没喝完我就跪了!”
“那你可能被下药了。”
沈星择脸色一沉,再不啰嗦,直接打电话给安化文交待情况。
安化文和安娜马上赶来,不由分说地将扭送去了医院——如果只是普通安眠药物也就罢了,怕就怕那些不怀好心的人在酒里下违禁成瘾药品,那问题就严重了。
又是一阵嘈杂过后,套房里只剩下沈星择和陆离。
沈星择似乎头疼,不断揉着眉心。陆离看着觉得心疼,便主动接近过去。
“没事吧?”
沈星择没反应。
“……今晚上在这儿过夜?房间订好了吗?”
沈星择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睁眼瞪着他。
“你觉得我还睡得着吗?我从上海一路赶过来,心脏病都快犯了。就怕下一秒钟手机里弹出哪个野鸡app的消息,说堂堂金熊奖影帝陆离在片场附近的酒吧里*被警察抓包!”
“我承认,是冲动了。可不是还有你吗?”
知道沈星择吃软不吃硬,陆离已经不会再和他正面硬怼,反而腿贴腿地偎到了他的身旁。
“明明刚才还那么温柔地安慰我,怎么现在反倒这么凶。”
“那时候我还敢凶你吗?”
沈星择黑着脸,可总算是说出了心里话:“那时候我还没联系到人,你们又被困在包厢里,精神一定高度紧张。我要是再火上浇油,难保你们会不会搞出什么么蛾子,坏了大事!”
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算秋后算账。
说来倒也可笑,陆离反而觉得这样的沈星择比较正常。他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长日久患上了斯哥德尔摩综合征,一边继续憋着脾气,伸出手帮忙揉着沈星择的太阳穴。
“……说真的,躲在包厢里头的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怕了。怕这几年的辛苦经营,一瞬间就化为泡影。”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冲动!”
沈星择嘴上依旧死硬,可是已经抚上了陆离的大腿。
“不过就算真的出事了,大不了低调蛰伏一段时间。等公关淡化之后再起就是了。”
陆离一边接受他的抚慰,一边试探着再进半步。
“我的皇上,我要是不冲这个动。你的狗蛋小王爷现在铁定已经进了局子,这摆明是有人想设计害他。”
沈星择的手停了下来。
“害他又不是害你,你管这闲事做什么?那臭小子出事,自然有我和安化文来收拾。”
“可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
陆离叹了一口气,心想他俩之间的矛盾,绕来绕去果然还是一个老毛病。而这个老毛病,铁定不是今晚上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
但即便根深蒂固,有些该说的还是应该努力地表达出来。
于是他顺势搂住了沈星择的脖颈。
“星择,或许我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你们家族一年所创造的财富。但那又怎么样?我陆离也是个男人,我也会想要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事。有的时候的确会冒上一些风险,可是为了你,我不后悔。”
沈星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陆离倒不紧张。他能感觉到,沈星择那因为气愤而僵硬的身体正在逐渐放松,好像武士卸下了他的铠甲。
果然,很快地,最后的那一点固执也化作了一声叹息。
“抱歉,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责怪你的人,就是我。”
男人缓慢地展开双臂,将陆离拥进怀中。
“相反,我应该谢谢你,为、为我所做的这一切。”
说着,他低头轻轻吻上陆离的耳根。那里是颈动脉的位置,忠实传递着心脏的律动。
陆离歪着脖子让沈星择啃了两下,感觉有些“毒素”被沿着颈动脉注入了血液里,心中慢慢地荡漾起来。
可他没有忘记这里是的地盘,虽然小别胜新婚,但他毕竟不想做到一半被臭小子撞见仙人打架。于是准备将沈星择推开。
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沈星择凑到耳边,献上了一句他所听过的,最美好的甜言蜜语。
“就像你努力想要保护我那样,保护你的安全,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