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是一个迷宫。李牧走在蜿蜒的街道上,穿过一个个小店,咖啡店、便利店、服装店等等,多得数不胜数,它们看起来相似又不同。
他感觉到一种似有若无的距离,来自人们,也可能是来自建筑。
陌生的城市总会产生陌生的情绪,厚重得像是泥土,轻柔得像是睫毛,重量不停变换,永远无法找到痕迹。
她似乎也是如此。
他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也未曾看过她的面容。
只知道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她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也可能凭空消失在他的身前,偶然总是带来另一只偶然。
明天是隔离日。
他们约定好的一天,互相给予对方自由,也互相远离对方。
他想起她说过的那首《远离》。
他停在一间木质装修的咖啡店前,咖啡的味道传来,还有音乐流淌。
“怎么办?我们彼此感受到痛苦,渐渐远离。”歌声有种莫名的忧伤,让他想到在十一月冷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狗。
孤独像是病毒,侵染他的身体,也传向他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一种没来由的寂寞感从心底生出,蔓延在他的血脉之中,她是一个精灵,那他又是什么?
嗡嗡。
“在干嘛?FF。”
“走路。”
“明天是隔离日。”
“对。”
“要做什么?”
“工作。”李牧说。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见面?”
“嗯。”李牧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
“会不会觉得厌倦?”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狮子熊扭屁股的表情。
“还好。”
“抱歉,这就是我的生活,一直很无聊,要做许多事情,谈恋爱其实对我来说非常奢侈。”
“没关系。”李牧笑。
“其实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
“真的可以?”
“……坏蛋。”
“开玩笑的。”
“下次不要这样,其实会介意,唉,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不能够陪你。”
“嗯。”
“真的不后悔?”
“对。”
“我能给你的东西非常少。”
“没关系。”
“其实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世界上真的有永恒吗?”
“有。”
“那我们到底能够谈到什么时候?”
“一直。”
“要是从首尔塔上一起掉下去就好了,两个人都死去,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
“还想活得久一点。”李牧抬头。
夜空昏暗,明天或许会下雨。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走在人群中,和一些人擦肩而过,他无法记起他们任何人的面孔,第一面很清晰,下一秒完全消散。
缘分这种东西非常奇怪,来的时候很快,消失的时候也很快。
能够把它延长到某种程度,那便是一种运气,李牧摸摸唇瓣,想起她柔软的唇瓣和温暖的香气。
首尔的生活速率颇快,能够放松的地方便是咖啡店,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快,咖啡店也越来越多。
压力越大,就更需要发泄。
他倏然想起辛波斯卡《种种可能》中的一句话:“我偏爱例外。”
“笨蛋,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吗?”
他看了一会屏幕,再看向不停闪烁的红绿灯。
良久。
“笨蛋,在不在?”
“为什么不说话?”
“怎么了?快点告诉我,我在担心。”
“好。”他回复。
“……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想一些事情。”
“真的不会离开我?”
“嗯。”
“坏蛋,如果要离开,那也要一百天后,还没有和你做过那事。”
“知道。”李牧走向他家的楼。
楼层很高,仿佛长成了夜空的一部分,像是倒立的卡巴拉生命之树。
它每天被人注视,须臾又被人遗忘,它该多么痛苦。
“7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月份。”K说。
“嗯。”
“其实我有很多秘密。”
“嗯。”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说吧。”
“又不能现在说。”
“好。”
“就不会说别的话?”
“会。”
“……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
“哼,因为明天是隔离日?所以要气我?”
“真的不是。”李牧走进电梯。
电梯上映出他的脸和身体,还有手机。
如果没有这个手机,他和她会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
有时候得到某种东西的方法,或许是放弃那个东西。
“不要这样,好吗?”
“好。”
“真的喜欢我?”
“喜欢,就像天空一样。”
“不要,天空根本无法触摸到。”
“可以,天空和地面的交界就是地表。”
“……真是的。”
“喜欢你,没有任何理由。”
“不要对我冷漠,会受不了,真的,我想变得快乐。”
“一直这样,小笨蛋。”
“我知道,只是很担心我们这样的恋爱可以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好好表达?”
“想让我怎么表达?”
“浪漫一点。”
“我觉得实用更好一点。”
“所以你是笨蛋,根本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不会猜吗?”
“猜不到。”
“笨蛋,我喜欢你。”
“这个我知道。”李牧回到家。
6月和7月的交界就是今天。
“希望你能够对我好一点,不用太好,但也不要太不好。”
“好。”
“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对我太好,有时候对我很坏,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都可以。”李牧坐到沙发上。
“好自由。”
“真理的本质就是自由。”
“FF,谁说的?”
“海德格尔。”
“坏蛋,你呢?”
“我也觉得这样。”
“明天我要忙,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如你所愿。”
“FF,亲爱的,我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所以不要离开我,也一定不要忘记我,啵,晚安。”
“晚安。”李牧走到书架前。
书架上摆满书籍。
周雪每个月都会读三到五本书,为了补充脑部能量。
“笨蛋,我想听雷鬼乐。”
“不听交响乐?”
“听不懂,坏蛋。”
“其实我也听不懂。”李牧把书放到窗前的木桌上,走到唱机前,在抽屉里翻出一张画有鲍勃·玛利的黑胶唱片。
有人称他为雷鬼乐的爸爸,至于雷鬼乐的妈妈是谁,他不知道。
“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很厚,可以读到明年。”
“……哼,为了方便?”
“差不多,很喜欢作家的名字。”
“叫什么?”
“马塞尔·普鲁斯特,名字很像马。”
“FF,我妹妹喜欢骑马。”
“贝多芬?”
“其实她的马就叫贝多芬。”
“原来如此。”
“给我讲吧,上次记得你带来过。”
“对,你没有看的那一本。”
“哼,另外一本有点黄,就知道看那种。”
“偶尔,需要调剂一下心情。”
“坏蛋,明天我们不能说话。”
“黑色星期五。”
“FF,你又不信仰基督教,和T不一样。”
“就是随便说说,基督教不应该节制?她好像一点都不节制。”
“不一样,笨蛋,现在的宗教也在发展。”
“你呢?”
“我不信那个,只相信你。”
“不要相信我,我可能会骗你。”
“没关系。”
“听不听?”
“快点讲,明天要特别忙。”
“加油,明天。”
“……嗯,想到不能和你说话就很痛苦。”
“后天可以说。”
“知道了,坏蛋。”
“晚安。”李牧开始念。
雷鬼的音符中带有莫名的欢愉,它似乎能够将忧伤转换成快乐,也能够将孤独消解成虚无和自愉。
一段英文歌词浮起,颇有意思。
翻译过来大致是:“我认为如果你每天都在沮丧和抱怨,那是在向魔鬼祈祷。”
欢愉的音符、低沉的声音和意识流组成的文字,将她推入无限的梦境。
呼,呼。
“笨蛋,笨蛋……”她梦呓。
“晚安,我会等你,也会一直记住你。”他低语。
有时候承诺只能在承诺之人无法听到的时候说,才是真正的承诺,当面说出来的承诺,大多一文不值。
他随雷鬼乐轻轻摇摆,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往往极为简单,音乐如此,爱情如此,连生活都是如此。
走进卧室。
躺在一如既往的床上,和往常一样陷入沉眠。
七月一日,雨。
雨珠单调地敲打窗户,像是不停被拒绝依旧表白的花和尚。
他挣扎着起床,摸摸头发,拿起床边的手机。
电池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电量,昨天他忘了充电,可能是因为太过欢愉的缘故,音乐总是让人陷入某种独特的情绪。
他打开手机中的kakaotalk。
她的头像换成一个狮子熊,签名改成:“D-10,Take_me_ith。”
“带我走。”李牧低笑。
其实这是一首歌,她想表达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歌词的内容极为忧郁,那是一种哀求。
“早安,小泰迪。”他发送信息,等待她的回复。
三秒后。
嗡嗡。
“早安,大狮子,臭狮子,坏狮子。”
“……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是隔离日。”
“那你为什么回复?”
“改成明天,反正一样。”
“好。”
“坏蛋,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一直活下去。”
“坏蛋。”
“Take_me_ith。”
“FF,看到了?”
“又不是失明。”
“一定要带我走,不要抛开我,因为我会很痛苦。”
“会的。”
“呼,今天要特别忙,FF,还会和T在一起。”
“她不会爱上你?”
“那也不管用,因为爱的人只有你,其他人都是喜欢。”
“嗯。”
“昨天穿了黑色,FF。”一张照片,原来是黑色背心。
“还以为是那个。”
“总是想那种,肾脏会坏掉。”
“你也知道?”
“听C说的,男人需要补充一些元素,FF,我们下次一起吃鳗鱼,听说那个对那里很有好处。”
“不用吃也没问题。”
“不说了,要去洗澡,今天你要做什么?”
“工作。”李牧说。
周雪一会到他家楼下。
“唉,那今天基本上说不了话。”
“对。”
“隔离日要是没有就好了。”
“那就没有。”
“但都做了约定,不可以随便破坏,这样会变得很不好,明天吧,不要再给我发信息,记得出去玩。”
“好吧。”
“真的不能说了,啵,记得想我。”
“嗯。”
K不再回复。
李牧从床上跳下来,拖着三环拖鞋,走到厨房,准备做菜。
嗡嗡。
“老娘一会到,记得多做点,我也要吃。”
“嗯。”李牧说。
他开始做饭。
一会。
门打开,周雪顶一对熊猫眼走进来,她的生活似乎要将身体腐蚀掉。
“昨天又去夜店?”李牧边切黄瓜,边问。
“是酒吧,最近常去的酒吧来了一个很帅的调酒师,我去勾搭了一下,没想到失败了。”周雪打开冰箱,拿出一根胡萝卜啃了起来。
“毫无疑问。”
“你就不想出去玩玩?年轻的时候就该放纵,你这样守本分,到时候肯定后悔。”
“没有兴趣。”李牧耸肩。
“昨天和全昭妍一块去的。”
“哦?你们很熟。”
“稍微,那个小妞的酒量简直可怕。”周雪摸摸发白的脸。
“嗯。”
“就对她没有兴趣,我觉得脚踏两条船也无所谓,不是有渔场管理?”
“你自己搞吧。”李牧竖起中指。
“老娘又不是没做过,不过现在老了,不像以前。”周雪翘起二郎腿。
“这就是报应。”
“放屁,那两个家伙也和我一样,互相渔场管理。”
“原来是碟中谍。”
“差不多,我也没想到那两个家伙是披着羊皮的狼。”
“饭好了,吃吧。”
“你做饭真不错,光凭这手估计能泡很多妞了,真是可惜。”
“还是想想你的人生吧。”李牧翻白眼。
也不知道周雪要玩到什么时候。
“看看,我觉得一个人也还不错,不用受到那么多拘束。”
“有道理,与其祸害别人,还不如自己好好过。”
“什么叫祸害?你皮痒了?”
“实话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