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夫人还有些事要商量, 慕秋和简言之坐旁边聊天。
当然,更确切的说,是简言之单方面找慕秋聊天。
他瞅着慕秋手里的云纹半面面具, 肯定道:“这是卫如流喜欢的风格。”
慕秋:“这你都知道?”
简言之嘿嘿一笑:“方才是诈你的,现知道了。”
慕秋:“……”
没等到慕秋的回应, 简言之也不意, 暗搓搓继续问道:“那卫如流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笼呢?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慕秋怀疑道:“你又诈我?”
“没有没有。这次真没有。”简言之连忙摆手,挤眉弄眼,“那只兔子这么肥, 明显是姑娘家喜欢的物件。”
慕秋:“……我们聊些其他的吧。”
卫如流给买面具, 是免得身份暴『露』。
给卫如流挑了个兔子灯笼,只是想让他忘掉不愉快。
但这种为到了简言之嘴里,却被渲染出几分莫名的暧昧。
简言之意犹未尽,但他这人惯会脸『色』, 知道再问去, 慕秋可能就不乐意搭理他了, 便顺着慕秋的话应了声好。
慕秋向简言之打听起大理寺的事情。
简言之挑了些能说的说了出来。
“比前忙了不少。”
这随口抱怨的一句话,引得慕秋心中微动。
会比前忙,说明大理寺私底做出的动静不少。这会不会和大伯父有关系?
但是再多的,简言之就没说了, 慕秋也明智没有追问去。
两人干脆聊起京城近来的热闹事。
简言之说:“状元郎江淮离翰林院待够三年后, 被点了外任, 接了扬州知府的职位。他离京那天, 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哭晕家里。”
对一位寒门士子来说,这番晋身速度可谓是平步青云。
慕秋细片刻。
听人说过,江淮离颇受陛重。现江淮离特意被派去扬州,应该和私盐贩卖案有关系。
又聊了片刻, 天『色』渐晚,慕大夫人提出告辞。
简夫人依依不舍,还邀请慕大夫人和慕秋回去简府做客。
“一定去。”慕大夫人笑应道。
简言之旁边有些疑『惑』:他娘和慕大夫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慕大夫人和慕秋前脚回到家包厢,后脚慕雨和两个弟弟就回来了,他们和婢、侍卫的手里都提满了东西,显然是满载而归。
“现表演还没结束,够了我们就回去吧,不然等会儿人太多,马车不好穿。”
慕大夫人发了话,众人收拾东西离开。
好他们离开得早,若是再晚半刻钟,至少要多花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家。
但纵使如此,慕秋回到明镜院,也接近子时了。
白霜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小姐,吃几口再去沐浴吧。别多吃,免得夜里睡不着。”
慕秋明明饿了,却没什么胃口。
用汤匙舀起一颗元宵,勉强咬了几口,只吃出里面有桂花和芝麻的味道,别的都没尝出来。
着碗里剩余的元宵,慕秋叹道:“不知道堂兄他们扬州怎么样了……”
东院里,人同样端了碗元宵到慕大夫人面前。
慕大夫人举着汤匙,用汤匙搅着碗里的元宵,迟迟没有去吃。
“夫人,怎么了?”慕大夫人最信任的嬷嬷轻声问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慕大夫人捂着心口,欲言又止。
嬷嬷会意,屏退屋里其他人。
没有闲杂人等了,慕大夫人轻叹一声,道:“我刚刚马车里睡了一觉,梦到云来一身是血站火里,一直喊我的名字,我过不去,他又开始喊他爹……”
说着说着,慕大夫人心口越发闷了。
嬷嬷安慰说是为这种团员的子,大老爷和大少爷都不京城,慕大夫人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不用担心。
慕大夫人勉强一笑,又了眼那碗元宵,摆手道:“实没有胃口,撤去吧。”
扬州局势,远比京城众人想象的还要危及。
漫漫长夜,沉寂肃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穿大街小巷里,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敲着锣报。
敲更声沉闷响起,传进一座两进的普通民宅里。
从外表,这座民宅没有任何异常。
民宅内,书房处,慕大老爷端坐桌案前,用铜签拨弄着燃烧了半夜的烛火,神情悠闲。
他三步开外,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
这些奉命跟暗处保护他的暗卫,尽数被屠杀了个干净,温热的鲜血从他们身体方缓缓流出,显然是刚刚死去。
一位蒙着脸的黑衣人踩过这些尸体,缓步来到慕大老爷面前:“慕大人,死到临头了,还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吗!”
“死又何妨?”慕大老爷丢掉铜签,神情平和。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他宽袖大氅,衣着沉稳。
“这世间,从来没听说过活了数百年的人,却有传承过千年的世家。我赴死后,慕家传承不绝,我会于九泉之,贺诸位九族倾覆之喜。”
黑衣人大笑:“慕家传承不绝?东西不你手里,怕是你儿子手里吧。今夜,你他,一个都逃不掉。”
慕大老爷目光如炬,猛然抬头。
此次扬州一,刑部官员和保护他们的护卫,加起来有六十余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
然而,随着厮杀时间逐渐拉长,再厉害的人都要被耗死。
渐渐,驿站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苦等这么久,一个援军都没等来,慕云来的心从未有一刻如此冰冷。但这也是他毕生最冷静的一次。
他冷静,要施最疯狂之举。
慕云来站高楼,驿站有的油都被他搬了来,现『乱』七八糟堆他的脚边。
束发的玉冠被斩碎了,他的头发散落来,形容狼狈。
寒风浩『荡』,他只着了一件青『色』长衫。他的肩膀和腰腹处都有剑伤,其他各种小伤更是不计其数,血迹从体内渗出来,染红这身衣服。
着那些还面厮杀的人,慕云来一言不发,举起油桶,朝着周围建筑狠狠泼了过去。
“他面,给我拿!”有人面命令道。
“是油!”
“该死,快去阻止他!”
一桶油,再一桶油。
打更人路过这条巷子,敲响锣报,高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叫喊声中,慕云来泼完脚边最后一桶油。
有的油桶都空了。
慕云来手里这个油桶丢楼。
高楼楼梯处已经能瞧见敌人的身影。
慕云来微微一笑,点燃火折子,往楼和脚边各抛一根。
“诸位既然如此不计代价,那我也不必考虑后果!”
既然终有一死,他就选这最惨烈也最轰烈的死法。
要任何势力,都无法他的死压去。
他站高楼,站寒风里,站燃起的火光中,仿佛还是那年高中探花,骑马背策马游街时的翩翩君子模样。
大火燃起来时,郁墨正屋里熟睡。
屋外嘈杂声越来越大,郁墨被吵醒,『揉』着眼睛询问:“是哪起火了?”
“说是驿站那边。”
郁墨『揉』眼动作一顿,一刻,床榻翻身而起,抓过挂床头的外袍直接披,撩起被压衣袍底的头发,用绳筋随手扎起。
急促喊道:“点二十个侍卫,备齐马,马跟我去一趟驿站!要快!”
驿站的方向,大火已熊熊燃起,染红半边黑夜。
人马很快点齐,郁墨正要翻身马,被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郁大老爷拦住:“现城中还宵禁,你要去哪?”
“慕秋堂兄驿站那。”郁墨甩开爹的手,踩着马蹬了马背。
郁大老爷怒道:“驿站那边有官兵把守,他们会救火。”
“驿站乃何等重,深夜居然会起如此大火,我不信那些官兵。”郁墨扬起马鞭,领着一手培养出来的侍卫离开郁府,留郁大老爷原气急败坏。
也许是为驿站起火的缘故,街道负责巡视的官兵比前多了不少。
郁墨才出郁府,就遇到了官兵。
并未停,从怀里掏出令牌,边纵马边高声喊道:“郁家事,若要问责,明请诸位前往郁府!”
负责领着这队官兵的统领冷笑道:“大人有令,今夜城中生『乱』,任何人都不能擅街道走动。我管是郁家还是哪家,统统给我拦!”
这条从郁府赶去驿站的路,郁墨是生生打通的。
到驿站时,驿站连同它周围几家宅院,整整半条街道都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中,高楼轰然倒塌,一道身影随高楼坠落火海。
郁墨愣愣着这一幕。
直到火光冲天而起,才后知后觉捂着胸口,狠狠吐出一口瘀血来。
这场燎原大火,烧红了扬州半边天,烧得扬州官场兵荒马『乱』。
它引起的风波却远不止于此。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那天,群臣骇然,对慕府而言,更是如塌半边天。
慕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慕秋顾不得伤心,连忙扶住慕大夫人,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又亲给慕大夫人掐人中。
半晌,慕大夫人幽幽转醒。
慕秋伸手抱住慕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别怕。”
慕大夫人靠着,泣不成声。
慕大夫人的哭声中,方才被慕秋刻意压去的悲伤再度蔓延来。红着眼眶,没有说话。
应该是整座府邸里,最清楚慕大夫人为何会这么崩溃的人。
扬州的,可不仅仅只有堂兄一人。
堂兄的尸体已经火场中被找到,那大伯父呢?他现如今,又是生是死。
没过多久,慕二老爷匆匆回到府,眼里带着沉重的悲痛:“你大伯母……”
“大伯母没什么大碍,大夫给开了安神的『药』物,现已经睡过去了。”
慕秋已经用帕子净过脸,脸不出泪痕,只有还红着的眼眶,暴『露』了现内心的情绪远不如外表起来这么平静。
“睡一觉也好。”慕二老爷颓然坐到梨花木椅,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五岁不止。
他紧阖双眼,身体往后仰着,几乎瘫面。
“我刚刚拿到了郁家的来信。”慕秋垂眼,“信里说,他们查过了,那把火是堂兄亲放的。如果不是……”
慕秋声音哽咽,险些说不去。
闭了闭眼,压心头激『荡』的情绪:“如果不是没了活路,堂兄不可能亲放那把火。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选了最惨烈的死法。”
慕二老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沉沉着。
“就驿站起大火的第二天,距离驿站不远处的一座民宅里,被发现有几具死去几个时辰的尸体。他们身,都有慕家的令牌……”
“你想说什么?”慕二老爷的声音越发沙哑。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宁可猜错了这一切。
“我想说,那些死去的尸体,确实都是慕家的侍卫,是大伯父的侍卫……”慕秋深吸一口气,“大伯还扬州。”
慕二老爷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生,还是……死了?”
“不知道,现还没找到大伯父的尸体。”
慕二老爷的脸埋两只手里,不敢儿面前掉眼泪,他闷声道:“云来出了事,大哥不能再出事了。我要去一趟扬州,接云来和大哥回府。”
“父亲。”
慕秋蹲身来,着慕二老爷。
“你不能去。你不熟悉扬州的情况,去了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再说了,你有官职身,如何能轻易前往扬州。如果大伯父真的……”
慕秋声音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你也出了事,那我们家面临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话说到这,慕秋终于暴『露』的真实目的:“只有我去是最合适的。”
慕二老爷猛抬头着。
慕秋语速极快,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我扬州生活了十年,既认识扬州的三教九流,又认识扬州的高门大户,熟悉扬州的情况。而且我前往,更不容易引起警惕和注意。无论是暗中寻找大伯父,还是为堂兄的死做些什么,都比父亲要方便许多。”
“你……”慕二老爷震袖道,“荒唐,我不同意!扬州今时已不同往,我作为父亲,难道要安坐京城里,着我的儿深陷险吗?”
慕秋知道要说服慕二老爷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指望能马说服慕二老爷。
“父亲可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说完这句话,慕秋退出院子,站屋檐,望着新抽芽的梧桐树发呆。
站了好一会儿,慕秋抿了抿唇,命人去备马车。
私盐贩卖案刑狱司和大理寺联合督办,现如今扬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刑狱司那边肯定会有动。
要去一趟刑狱司。
***
沉默过来找卫如流时,他正暗牢里审讯犯人。
听到沉默说慕秋想见他,卫如流停手头的动作,命令其他属继续审讯,他随沉默离开。
方才暗牢里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等卫如流走出暗牢,和煦阳光照他身,卫如流才发现的手背和官服袍角都蹭了许多腐朽血污。
他皱了皱眉。
但是怀里『摸』了『摸』,并未找到手帕,只好作罢。
暗牢距离大门并不远。
慕秋靠大门角落,垂着头,脚尖胡『乱』划着圆圈。
听到距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没抬头。
慕秋还有一丈距离时,卫如流意识停住脚步。
再近些,他身的血腥味就太浓郁了。
慕秋其实闻到了淡淡的腐朽气息,鼻尖皱了皱:“我想找你帮个忙。”
“说。”
“我想去趟扬州。”
“好。”卫如流干脆应道。
慕秋抬起眼,望着卫如流,似乎有些诧异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卫如流对视,解释道:“今早朝皇帝震怒,已旨刑狱司和大理寺各率一队人前往扬州,再从禁卫军抽调一队人担任护卫工作。”
“刑狱司带队的人是我,大理寺带队的人是简言之,你身为慕家家眷,若要随去接家人回家,理当通融。”
说着,卫如流挪开视线,眺望远处的屋檐,负身后的双手虚虚握住。
“,你想去就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慕秋那双黑溜溜的眼眸盯着卫如流的侧脸。
从得知慕云来的死讯来,这是慕秋第一次微笑。
虽然只是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弧度。
“好。何时走?”
“后。”
“那我后再来寻你。”慕秋说着,走到他面前。
从袖子里取出丝绸制成的锦帕,握住卫如流的手臂,他背身后的手牵到身前,把锦帕轻轻放进他手掌里:“方才瞧见你找帕子,给你。”
慕秋握住他的手臂时,卫如流受到了手掌的颤抖。
他伸手,握住锦帕,也虚虚握住慕秋的手。
“别难过。”
他不会安慰人。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