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扬州城那夜大火, 已过足足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扬州官场经变动,刚任的扬州知府江淮离原本是被排斥在扬州官场的, 但他借着扫尾的机会,成功坐稳自己的位置。
就在前天, 扬州接到了圣旨, 说是不日刑狱司少卿会携大理寺、刑部、禁卫军抵达扬州,彻查刑部官员身死火海的惨案。
四大衙门同时动,这番阵势可谓是前所未有。
这两天, 江淮离时不时会过来扬州城门, 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钦差。
当然,扬州公务繁忙,过来城门等待时,江淮离会带公务。
他跪坐在桌案后, 握着狼毫笔慢慢在公文做批注。
守在面的侍卫匆匆进来:“知府大, 京城的到了。”
江淮离没有因下属这句话失态, 他的手极稳,用力收了笔。
江淮离把手里这支狼毫笔挂笔架,用一旁的温水净过手,拍了拍衣袍袍角压出的道褶皱, 才从容道:“下迎接吧。”
在江淮离携着一众下属走下城门时, 卫如流和慕秋等也越发靠近城门。
慕秋仰看着这座历经岁月风霜的城池。慢慢地, 竟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
城门口, 江淮离穿着官袍,两手负在身后。
城门士兵在他身后站了两列,出一半的城门。
一半让百姓们继续进出城门,一半用来迎接钦差入城。
“卫少卿。”看着逐渐接近的卫如流, 江淮离平举双手到身前,俯身向骑在马的卫如流了一礼。
卫如流勒着缰绳,居临下看着他:“江大,久等了。”
江淮离笑道:“职责所在。”
卫如流没说话,从袖里取出朝廷公文。
公文交接完毕,江淮离道:“尸体现在都停放在知府衙门,我带诸位过吧。”
听到江淮离这句话,慕秋下意识攥着自己的袖口,可这个举动并不能平复擂动如鼓的心跳。
江淮离牵过一旁的马。
他落后卫如流半个马身,侧过半边身,朝不远处的慕秋微微一笑:“慕姑娘,又见面了。”
阳光垂落在他身,淡江淮离周身的疏离。他眸光清朗,眉眼秾丽,俊秀到不似凡尘。
慕秋点了点:“江公。”
江淮离知道现在肯定没什么寒暄的心思,打了个招呼便不在说话,在前给众领路。
慕秋怀着一种忐忑又侥幸的心情,默默前往知府衙门。
直到瞧见安静躺在停尸房里,那具被烈火焚烧后、隐约还能看清熟悉眉眼的尸体,慕秋心底最后一抹侥幸被击了个粉碎。
悲咽从慕秋喉间溢出,再也忍受不住,背过身。
有女着一身黑红交织长衣,发束在脑后,左手握着两朵山茶花走进停尸房。
似乎有段时间没睡好了,漂亮的眼睑下是淡淡青黛。
“你在信说你堂兄最喜欢的花是山茶花,我过来时就在院里摘了两朵。它们开得极好。”
缓步走到慕秋面前,把其一支山茶花递给慕秋,余下另一支,轻轻放到盖着尸体的白布。
“那天火烧起来时,我赶了过。”
“赶到时已经晚了,我眼睁睁看着他站着的那座楼倒塌下来。”
郁墨伸出手,轻轻环抱住慕秋:“我在这。难过就哭出来吧。”
慕秋伸手抱郁墨。
眼眶通红,声音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但没有哭,也没有迁怒任何。
慕秋低声安慰郁墨:“郁墨,不要自责,我堂兄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郁墨瘦削的脊背轻颤下,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自嘲道:“原本是我过来安慰你的,最后怎么变成了你在开解我。”说着,松开了这个拥抱。
慕秋把手里那朵山茶花也放到白布,低声道:“堂兄,我来接你了。等我找到了大伯父,我们一起家。”
静立片刻,慕秋转眸,对郁墨道:“我们先出吧。”
扬州暖得很早,正值午时,浓烈炽热的阳光倾洒到站在院的两身。
郁墨压低声音,冷笑道:“这次查出来的涉案官员只有十二,其绝大多数是七八品的文臣武将,只有一个正五品。”
慕秋看着挂在顶的浩浩烈日:“你在信说,那天就连巡逻的守卫都被调遣了。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钦差,这背后牵扯到的势力绝对极广,区区一个正五品,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些,基本都是被推出来送死的。
不过他们能被推出来送死,自然也不无辜。
“我爹说了,他那边会想办法,尽早杀了这十二,用他们的命先来祭奠死的官员。”很快,郁墨又蹙起眉来,“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十二个官员虽然被派出来顶罪了,但要想让他们马被斩,也不是件容易事。”
慕秋点,深深吐了口气:“我明白。”
主衙方挂着“明镜悬”的牌匾,卫如流坐在首,听着江淮离给他汇报案情。
简言之、禁卫军副统领等坐在下首。
扬州本地数得号的官员也部都陪坐在主衙里,等着卫如流的指示。
听到“十二”这个数目时,卫如流神情不变,端起茶杯。
江淮离声音一顿,道:“卫大对此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卫如流抿了口茶水,淡淡道:“这十二还活着?”
“活着。”
卫如流偏过,扫了站在他身后的沉默一眼。
沉默垂,递来一把华贵的三尺青锋剑。
卫如流接过长剑,放在手里转了转,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缓缓拔出长剑。
寒芒映照出他冷漠的眉眼,卫如流旋转着剑锋:“此剑乃陛下所赐,江南四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
“刑部官员惨死,总要先给这些官员的家眷和天下一个初步交代。这十二既已认罪,那也不必再挑日,今日便伏诛了吧。”
说罢,卫如流用力合青锋剑。
“铿锵”一声,长剑归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