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派了个衙役,跟着郁墨去京兆尹府拿人。
一行人去得快,回得也很快。
郁墨将卷宗呈递给刑部尚书,沉默穿着囚衣,站卫如流身边,轻轻喊了声“老大”。
些年里,沈潇潇等人喊卫如流“公子”、“大人”,只有沉默,喊的从都是“老大”。
因为两人第一次面,沉默就跪卫如流面前,问卫如流:“你能不能帮我报仇。要是能,我就认了你个老大,要是不能,我就自想办法报仇。”
卫如流很长时间里都活得浑浑噩噩,直听沉默那句话,他重新振作,并对沉默说:“能。”
从那之,沉默就一直跟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了他一个命令赴汤蹈火。
现,他终于能够兑现自的承诺。
卫如流仔细打量着沉默,面色红润,发间连一丝杂草都无,指甲有修剪过,也不脏,看些天有受过苦:“事就好。”
沉默被卫如流说得眼眶发热,他牢里的处境可比老大好多了,刑部去提人之前,他牢房里酣然做着美梦。
卫如流似乎是看出了沉默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沉默用力点头:“我道。”
的路上,郁姑娘已经跟他介绍过情况了。
***
刑部尚书翻看完卷宗,又请京兆尹看了一遍。
两人都看完,交流了一番意,确定卷宗有问题,卫如流刚说的两个案子都确有其事,只是当时京兆尹府的人有将两个案子联系一起,草草结了案。
“多谢京兆尹。”刑部尚书向京兆尹道谢,轻咳几声,用熬了一宿沙哑的嗓子问沉默,“人可是沉默?”
沉默有官职身不用下跪,他抱拳行礼,恭声道:“回大人,下官是沉默。”
刑部尚书:“本官问你,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方?”
沉默老老实实回答,他说的话尽数能够与卷宗记录的内容对上。
刑部尚书转入题:“那你说说你家里出事前,你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沉默轻轻闭上眼睛。
过去的记忆他心头浮现。
“那段时间我长姐要出嫁,我想去拜师习武,家里处处都要用钱,我娘每日都为钱的事情唉声叹气,我爹听耳里,一直吭声。”
“大概是八月初一……也就是秋闱开始前七八天,我爹兴致冲冲回家里,说他接了一笔外快,得的钱足够给长姐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还能送我去最好的武师傅那里学武。”
“我娘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无论怎么问笔钱的历,我爹都有说。第二日,我爹就去看守贡院,要大半个月能回家,我娘问不出,也不太敢用笔钱。”
“八月二十五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秋闱成绩出,我爹回了趟家,拿了些钱说是出去和同僚饮酒,可能会很晚回,让我娘别等他。”
那天不道为什么,他特别困,天还黑完,他就趴床上睡着了。
睡大半夜,他被尿憋醒,摸黑起跑巷尾起夜,还巷尾那棵大榕树边看了许多萤火虫,就走过去和萤火虫玩闹了一阵。
就他玩得忘了时间时,他看了火光。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火光化为了冲天大火
“几十个呼吸的时间,火就烧得非常旺了,我发现那是我家的方向,连忙冲回去。快靠近时,我闻了油的味道。”
沉默喘着粗气,嗓子含着沙砾般粗哑:“我绝对有闻错,那就是油的味道。”
“就我快要冲家门口时,我看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从我家里走出,他们一看我,似乎是认出了我,直接冲过要杀我。”
再,他被张家人救了,从张家人那里道了家人死亡的真相。
他的父亲,母亲,即将嫁做人妇的长姐,以及只比他大两岁,会每日浆洗衣服,悄悄省下一两文钱给他买糖葫芦的二姐……不过一夜时间,他成为了孤身一人。
“沈百户的遭遇,确实令人惋惜,看当年的科举舞弊案,确实另有隐情,张苍儒张尚书很可能是无辜的。”
令人颇为错愕的是,说出句话的,竟然是江时。
他轻声一叹,“痛惜”二字直接写了他的脸上。
“——”
下一息,江时的话出现了转折。
他困惑道:“我不太明白,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沉默气得攥紧了拳头,怒声道:“事先道策论考题的,除了张尚书、太子和慕大老爷,就只剩下你!那件事之,获利最大的就是江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沉默的愤怒,衬得江时越发淡定:“莫非,沈百户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搜了我江家的令牌?”
“……”沉默咬紧牙关。
“我乃朝中二品尚书,要定我的罪,当拿出确凿的证据,而非靠着凭空的猜测。”说着,江时不再看沉默,而是转眸看向了卫如流,“若是卫少卿拿不出更多的证据,那场闹剧,就此为止吧。”
江时明明是叹息着说出番话的,可他眼底的轻蔑、嘲讽与自得却如此明显。
刑部尚书的目光转向卫如流,只能看青年双拳紧握,眼睛禁闭,确实是拿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虽说作为一个主审官,刑部尚书行动上不能有任偏向,他的心无疑是更偏向卫如流的。
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有些可惜了,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宣判道:“如今外面已经天亮,既然卫少卿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本官看场庭审就此为——”
江时的唇角,不可抑止地微微上扬。
他端起莲花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挡去那抹意。
卫如流些人,都不能留了,再留着只会是祸患。今天的事情结束,要想个办法把他们都杀……
就刑部尚书的话音刚落,就江时心头的杀意刚起,就卫如流、慕秋等人脸上的失望之色无法遮掩时,角落里,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开。
“大人稍等!”
霎时间,刑部尚书神情错愕,江时心头巨震,而卫如流和慕秋对视一眼,都悄然松了口气。
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江淮离从江时侧方缓步走出,卫如流身边,衣摆一撩,重重跪衙门中央。
“江府,你是……”刑部尚书问道。
江淮离提高声音:“陛下,臣有罪!”
建元帝奇道:“爱卿犯了什么罪?”
江淮离沉默片刻,涩声道:“臣犯了欺君之罪。”
他比场任人都清楚,当他站出,底会承担怎样的果:他父亲一生清名都要被葬送,他自的前程和性命很可能因此不保。
他一刻站出,对他有任利处。
世间很多事情,可能是办法单纯用利弊去权衡的。
他确实可以继续沉默不语,也可以对些苦难视而不,——
他做不。
如果他能做同流合污,当初扬州,他不仅不会帮慕秋、卫如流,还会想尽办法阻拦他们。
如果他能做同流合污,他不会明明喜欢一个女子,却连靠太近都觉得是一种自私。
江时是世间最厉害的棋手,害了他父亲,又利用他,让他认贼作父,始终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江时算尽了天下,可唯独,算错了人心。
他江淮离一人的前程和性命,他父亲一人的清名,他心里确实很重要,非常重要。
再如重,也重不过沉默一家人、张家满门、容家满门和六万将士的份量。
思绪百转千回,人间不过瞬息,江淮离两手平举额前,贴着地面跪伏下去:“臣隐瞒了自的身世。臣本名李乂,是前工部右侍郎兼太子舍人李宣之子。因父亲去世,被江时收留,改名为江淮离。”
抽气声陆陆续续衙门里响起。
众人万万想走一步,事情竟然还会出现反转。
江时两手撑着桌案,青筋暴起。
他怎么也想不,自养了十年的养子竟然会个时候背刺他,果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你道些什么事情,速速道。”建元帝催促道。
江淮离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他眼眶中夺眶而出。
他开口,自却听不自的声音,只能听胸膛处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
“江家有豢养死士的习惯,每次调动死士都会册子上做记录。如果臣记错的话,本册子,如今被封存江时书房入门处第一个书柜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找册子,应该那个上面找建元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的死士调动记录。”
“凭着项记录,能够证明死士是江时派的。需要派死士杀人灭口,科举舞弊的事情,自然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听番话,江时脸色瞬间灰败下。
完了。
江时道,一局,他彻底败了。
可江淮离的话还说完:“除了科举舞弊案外,还有那本名为《桃花渊》的话本,不陛下可还记得?”
建元帝幽声道:“朕记得。”
江淮离苦。
“《桃花渊》是由臣的父亲亲笔所书,请陛下明,父亲并无外传之意,他原是打算写完就销毁掉话本,可他动手销毁之前,江时悄悄偷走了话本,大肆印刷,并广而告之,制造舆论压力污蔑太子卫煜的名声,成为逼死太子的最一根稻草。”
“事,臣的父亲察觉出异样,江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设计杀了臣的父亲。”
“除了上述两件事,臣还道江时有一本私账,上面记录的每一笔账目,都是各地官员贿赂他的钱款。十年间,江时结党营私,借着吏部尚书的职位之,将他手下的人不断安插各种紧要岗位。”
话落,江时再拜。
“罪臣已经将自道的事情都说出了。”
“请陛下降罪,是死是活,全凭陛下定夺,罪臣……”
“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