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四肢着地,因为高度的关系只能够仰视著桌上的东西,男人拿了勺子,盛了一盘东西,放到地面之上。
白色瓷盘内,装满了乳白色的浓稠酱汁,还有被炖煮过的肉块与马铃薯,嗅觉灵敏的赵先生甚至闻到了一丝胡椒的香气。
海德里安,过来。男人生硬地用英语说。
曾经考过数次英语检定的赵先生当然听得懂,只是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人语,也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能够跟人沟通的,然而如今却只能单方面地理解对方的言语,多少有些惆怅。
……等等。
这个人刚刚叫他什么──海德里安?竟然连他的新名字都取好了?!
赵先生想像著自己被人用项圈链子拴著带到街上散步,或者在午后的公园里,欢快雀跃地纵身咬住某人随意扔出的飞盘,把飞盘叼回去以后还被称赞是个好孩子……不,如果非得要这样,不如还是让他死了吧。
他朝男人露出了牙齿,意图威吓,男人却眼睫眨都不眨,只是坐在那里,如望着一只顽劣宠物一般望着他……那眼神几乎是有些无奈、却又纵容的。
赵先生心中一悚,只觉得自己再无法承受这样的视线,咬了咬牙,干脆扑了过去──
屋内顿时传来一声巨响。
赵先生的牙齿完全露了出来,表情狰狞,他的两只前爪按著敌人的臂膀,后脚踏在男人身上,对方居然没有任何抵抗,连神色也不曾变过。
海德里安。
赵先生一动也不动。他的兽眼跟对方淡色的眼瞳之间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近得他都可以在那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男人不动声色,双手已经拨开他的前掌,赵先生猝不及防,牙尖就在对方喉咙上,随时可以咬下去,但他却犹豫了一下,没有这么做。
耳尖蓦地传来一阵诡异的感觉。
他的耳朵被捏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赵先生一时也愣住了。他的耳朵是圆的,内里有一圈白色绒毛,跟老虎耳朵有些形似,但男人一捏也不知到捏到了哪条神经,赵先生只觉得浑身一软,爪子都自发地收了起来,几乎想让对方再来一次。
男人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长长的手指又捏了他几下,指尖拂过柔软的绒毛,低沉的嗓音喃喃道:听话。
……听什么话,谁要听你的话。赵先生脑袋一片昏沉,感官也有些模糊,直到被喂了一口生肉,才逐渐清醒过来。
自己就像一只家猫一样,偎在男人身边,接受了男人喂来的生肉。
赵先生愣了一下,连忙跳开几步,才想做些抵抗行为,却看到男人徒手从死羊身上撕下一大块羊肉,若无其事地朝他递了过来。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即使是过去,赵先生也从未见过有人竟然可以不用刀子,只凭双手把生肉从羊身上撕下来……
男人瞧着他,也不勉强他过去,只是很快地把肉都撕下来,剩馀的骨架与内脏拿了一个盆子装好,便去把手洗得乾乾净净,彷佛先前沾染的血腥都只是他的错觉。
赵先生有些毛骨悚然,趁著男人离开的片刻,默默把肉都吃完了。而对方回来以后,也压根不管赵先生在做什么,只是又盛了一盘奶油马铃薯炖肉,自己吃了起来。
赵先生偷偷地观察男人,但看了一会,注意力又被香喷喷的炖肉拉了过去。
作为一只长期只吃生肉的野兽,赵先生表示他很委屈。他过去就是一个爱好美食的人,被迫只吃生肉已是极为痛苦,然而眼前出现了美食却不能尽情享受,这点令他更加难受。
过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怨念,男人忽然把先前那盘装好放在地上的炖肉推了过来。赵先生趴在地毯上,很没骨气地口水直流。奶油酱汁的浓香不住地传来,彷佛正召唤他过去,就在理智断裂正要屈服的瞬间,男人忽然出声唤道:海德里安。
这时赵先生福至心灵地明白了──男人是在等他的回应。如果不回应这个称呼,或者不接受男人的决定,那麽这盘肉绝不会进到他的嘴里。
想到自己作为一介猛兽,却被当成可以驯服的宠物对待,赵先生不由得气结。
然而对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在人类眼中,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只毫无理智情感只以本能行动的野兽,对付野兽,除了强制性的禁锢以外,用上食物利诱也是十分正常的。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
其实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已经习惯作为一头野兽的日子;但那不表示,他不怀念过去作为人类的时光;他不去想,只是因为不能再无时无刻地想,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一痒,赵先生茫然地抬起眼,男人用勺子戳了下他的鼻子。才要发怒,张开的嘴却被一阵鲜甜的味道充斥,对方把一勺微凉的炖肉喂到了他的口中。那种奶油与胡椒盐巴交杂、香浓却温润的滋味登时让他急切地咀嚼了起来。
炖肉被炖得酥烂,一咬下去油脂便溢了出来,汤汁与马铃薯几乎化在一起,又软又糯。这是一盘可以用五星级评价的炖肉!赵先生感动地想道。
贪吃。男人面无表情道,但随即又喂了他几块牛肉。
这时的赵先生哪里还会去管自己能不能吃熟食,只顾著张大嘴接受喂食,很快地,一锅奶油炖肉便被吃得一干二净,锅底亦是空空如也。
野兽养成指南三
三、
大快朵颐后,懒洋洋地卧在地毯上晒太阳,无疑是最高享受。赵先生舔了舔前肢的毛皮,像只猫咪一样团成一团;即使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幼兽了,很多习惯却仍然保留下来。
男人沉默地收拾好锅勺,便不再管赵先生,自顾自地看起报纸。赵先生眯起眼,半晌又扭过头;他看不懂上头密密麻麻的字母,所以那肯定不是英文报纸。无聊地发了一会呆,赵先生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动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四肢不如过去敏捷,神经似乎变得有些迟钝──当然也可能是他吃得太饱还在消化──这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莫名其妙被抓到这个地方就罢了,赵先生更疑惑的是,在被搬运的过程之中,自己竟然没有醒来。
……他向来十分警醒,也不敢睡得太熟,但昨晚的他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身体状况并不好,现在想想,也许当时他就已经踏入了人家的陷阱,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毫无知觉的被捉住?
赵先生愈想愈是毛骨悚然。如果自己当时是被下了药,那药到底是下在什么地方?还有,最初他以为自己可能被监视著,被迫断奶以后便淡了这个想法,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实背后彷佛蕴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真相。
这种猜疑的想法越发强烈,等到男人看完报纸,朝他走过来时,赵先生下意识地作出了抵抗,爪子狠狠地挠了过去,对方手背上霎时多了几条血痕。
男人望着他,他望着男人,彼此都陷入了沉默。也不知是哪条神经断了,赵先生居然晃了晃爪子,做出挑衅的动作。
然后……赵先生就被抓起来了。
说是抓其实并不确切,倒不如说是抱;对方有力的臂膀把他打横抱起,像王子抱着公主那样,但这景象其实十分诡异;陡然悬空的赵先生不断挥舞四肢,慌得喵呜乱叫,男人完全没有放松哪怕一丝力道,更甚者,还用托着他后肢的右手毫不留情掐了下他的尾巴根部。
再然后……赵先生不敢反抗了。他疼得眼前一片模糊,差点就要哭出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尾巴根竟然这么脆弱敏感。
男人抱着他走出房间,步伐稳健地踏下楼梯。
赵先生心中暗恨,只想着将来一定要报仇雪耻,心念一转却忽然想到,对方打横抱着他竟然十分轻松似的,但他到底不是幼兽了,虽然还称不上庞大,但好歹也有几十公斤重,对方既然能这样抱着他,想必力气肯定不小,再想想先前对方徒手撕下生肉的事情……赵先生不禁骇然。
他抬起脸,眼前正是男人的侧颈,大概是长期被衣物遮住,显得有些苍白。
咬?还是不咬?还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身体里的兽性还有不安的情绪就替他做出了最终决定,锋锐的尖牙在触及温热肌肤那一刻便陷了进去,赵先生尝到了腥咸的液体。
男人的表情不像在生气,当然也绝非高兴。
如果有下次,我会亲手拔了你的牙齿。
不管这是恫吓还是威胁,总之赵先生确实地收到了。数分钟前,他咬了对方,接着就被扔到了地上。对方看似细皮嫩肉,其实皮粗肉厚,咬了那一口后,受害者只流了几滴血,反而是加害者赵先生吃了闷亏,牙齿差点崩断。
更让他慌张的是,某颗牙齿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情形显然相当不乐观。
对方难得说了长一点的句子,根本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赵先生愤愤扭过头,采取消极的反抗态度,孰料对方却拿了一桶水,随手泼到他身上。浑身的毛都湿透了,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搭配着他别扭的姿势,简直是狼狈又难看。
才抗议地喵呜了几声,对方就已经压住他,拿了一个像刷子的东西往他身上招呼,软刺触及皮肉的那刻,赵先生毛骨悚然地大声尖叫——可是对方仍然不管他,软刷一次又一次往他身上搓洗,铁石心肠地对他的叫声充耳不闻。
赵先生在潮湿的地板上闪来躲去,但始终被按得牢牢的,后肢被分开,尾巴还有尾巴根、甚至是那个羞耻的地方都被手指与刷子洗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