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为免了换来换去的麻烦,第二天直接穿着方便出行的衣裳去正房请安。姚氏见她一身短打扮不问也知这丫头想的什么,也不说破,只道:“吃了饭珑哥帮着我给你哥哥收拾收拾行李铺盖,我瞧着这么来回的跑,一天倒有半天耗在路上,不如让他陪着你爹在昨儿咱们歇脚的宅子住上两日,选了址等迁过坟再回来。”
廷珑听见这话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好不沮丧的坐着生闷气。等廷玉和以然来请安的时候,两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萎靡的恨不能坐在椅子上就睡过去,就知道他们两个昨儿必是不好好睡觉,秉烛夜谈来着。
等张英出来,见三个孩子都没什么精神,就长篇大套的说了一遍什么“古人养生以早眠为要务,起居有常,春夏夜不可超过二更,古人有言:不觅仙方觅睡方,安寝,乃人生最乐,古人……”
好在不等廷珑睡着,张英就说痛快了,哦,是教导完了,率全家去大房吃饭,因以然是外客,想是为了回避,大太□□排几位姑娘在内室里另设了一桌,廷珑也跟了一道过去。
吃过饭廷珑就带着莲翘、紫薇、紫藤三个到东厢给廷玉收拾铺盖,边指着枕头铺陈叫丫头们打包,边心里愤愤不平的腹诽,哼……撇下我去游山玩水,哼……故意不给你带帐子。
姚氏想着山上那宅子甚是简陋,唯恐张英一行在山上缺东少西的不凑手,除了铺盖穿戴,又带着芍药翻箱倒柜的寻家什、器皿、蚊香、窗纱,亲点了厨房上人,浆洗上人,命小厮挑着柴米油盐,果菜时蔬浩浩荡荡的随张英、廷瑞、廷玉、以然几个上山。
廷珑艳羡的看着童子军们装备齐全的出去露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姚氏见廷珑眼巴巴的,不觉可怜,只觉好笑,便忍笑道:“珑哥既闲着没事,不如将落下的功课好好补补吧。”又道:“若是不愿意读书跟着莲翘做做针黹也是好的,好大的脚又拙的针都拿不动,娘时常想起来都愁得睡不着觉。”廷珑听了这话立刻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西厢去了。
进了书房也提不起劲头来好生读书,只觉得怀里揣了只小猫仔儿,正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时不时的在心里挠一下。自从过了年往南边来,每日里或流连山水或与廷玉嬉戏,在家里就有些坐不住。可惜坐不住也得硬坐,想了想,起身把墙上挂的琴摘下来,焚了香将长洲先生传授的那两曲清心正意的琴谱弹了几遍。
刚住了琴,想要临两篇大字,莲翘就进来回道:“二奶奶带着几位小姐来寻姑娘说话呢,”话音没落,那位将她当肥羊的二嫂就自己掀了帘子引着一串姐姐们走了进来,边走边笑语嫣然道:“原先不知道,咱们九姑娘竟是个才女,咱们几个刚在楼下走,听着琴声叫你引了过来。”
廷珑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口里叫:“二嫂子过奖了,妹妹哪里担的了什么才名,不过是弹棉花的指法罢了。二嫂子怎么有空带着几位姐姐来看我呢?”说完一一请她们坐下,又接着吩咐莲翘上茶。
桂姐儿便笑道:“姑娘们整日在家里憋闷,好不容易来了位妹妹,又是从京里回来的,都想来跟你说话呢。”又道:“咱们家大嫂子忙的很,一向都是我带着姑娘们一块读书做活,往后你就跟她们一样,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都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廷珑听了又忙起来道谢,桂姐儿一把将她摁下,道:“瞧瞧,这大家闺秀的礼数到底跟咱们不一样,我都叫你谢的不敢说话了。”
廷珑听了这话正想怎么敷衍,见莲翘捧着茶盘进来,就起身给客人一一亲自捧了茶,姊妹几个接过茶盅纷纷起身道谢,落座后廷瑗见那茶盅是雕着四季花朵的黄杨木制的,就道:“我外公家最爱用这些木器,原来你也喜欢,昨天你去我外公家可见着了?听涛院里从家具摆设杯盘碟碗都是用的木头呢。”廷珑含笑听这位大太太亲生的姐姐叽叽呱呱的说个没完,一点也插不上嘴去,似乎廷珑和她外公家有了相同的品味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殊不知廷珑是心眼小,她的瓷器一向不给人用,唯恐失手跌碎了心疼,故一向用这一套十二只的黄杨雕四季花朵的杯子待客。
廷瑗十分善谈,只要随口附和两声,她就能顺着话头滔滔不绝得说下去,此时旁边又有桂姐儿一味的凑趣,二房里养在大太太处的廷碧、廷琰也肯助兴搭腔,简直说的眉飞色舞,把外祖方家从外到内的布置铺陈都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夸。
二房庶出的四姑娘廷瑶就有些不耐,面露讥讽,一个人走到廷珑书案那边去摆弄几个案头清供,三姑娘廷琦跟七姑娘廷玥两个则自顾自的说话,嘻嘻的笑。
廷珑看几人这样就有些好笑,一边含笑听着廷瑗几个说话,一边暗暗留心这姊妹几个的样貌,性情,人品。见几个姐妹中属二房里几个庶出的姑娘长得拔尖,三姑娘廷琦今年十六,正是鲜花含苞的时候,发育良好,粉面桃腮,只是前面几颗牙不大工整,她自己似乎也知道,手里握着柄团扇,每到笑时就用它掩着嘴,七姑娘廷玥刚刚十四岁,跟三姑娘长的连相,好似一款套娃里的大号和小号,廷珑就在心里猜测这两人是不是一母同胞,在一旁翻廷珑书架的四姑娘廷瑶长的不及三姑娘和七姑娘齐整,但身量苗条,眉目含情,胜在有一段风流的态度。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廷碧、八姑娘廷琰比起她们三个来就少了两分娇俏妖娆,但眉目端正,举止从容又非庶出的几个姑娘可比。廷瑗则既不像大伯也不像大伯母,廷珑细细的看了,觉得生的有几分像她外祖家里人,只是长方脸配着剑眉生在维信叔叔脸上也就罢了,生在小姑娘脸上总少了两分秀气,幸亏那剑眉给她添了三分英气,倒也别有些眉目疏朗的气韵。
桂姐儿见廷珑一直眼睛围在几个姊妹身上打转,也不说话,以为冷落了她,就插了个空道:“廷珑妹妹远道来的,给我们讲讲京里头的繁华,让咱们乡下人也长些见识。”她一说话,旁人就都住了口看着廷珑。
廷珑心里暗道这桂姐儿不知安得什么心,说什么都不像好话,只含笑道:“咱们女孩儿在哪不是关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又哪里能知道什么京里的繁华处。”说着看了眼廷瑗几个,道:“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每日里孤零零的,不过是跟着奶娘做针线,倒不及姐姐们天天在一处热闹,如今这样和姐妹们一块说话,比在家闷坐着快活得多。”
说完见桂姐儿又要开口,连忙问道:“廷瑛姐姐呢?怎么没来坐坐?”
廷瑗就答道:“大姐姐今天吃斋,在房里念佛呢。”
廷珑听了就道:“大姐姐真虔诚……”
正说着,突然后面出声问道:“廷珑妹妹还念四书五经?”
廷珑见问忙回头去,见廷瑶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书案上垒着一堆她从书架上搬下来的书籍、笔记。廷珑见她这样放肆心里就有些不满,压下怒气道:“哪里读那些个,装门面罢了。”
廷瑶又指着书案上面的几本书说:“你这的书真有趣,这几本给我拿回去看看吧。”
廷珑心道:“大老远从京里带回来的,自然是我的珍爱之物,你倒是好意思张口就要。”虽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一味忐忑的样子,犹豫半晌方道:“这架上的书都是我哥哥的,平常连我也不许动,若不问一声就把他的心爱之物给了人,怕他要恼我。”又笑眯眯道:“架子边上的那几本《列女传》、《贤媛集》、《女诫》都是妹妹的书,姐姐喜欢就拿去吧。”
廷瑶听了,撇撇嘴道:“谁读那些个东西。我不过是借去看看,又不吃了它,你哥哥又能怎地?”
廷珑笑道:“姐姐不知道,读书人都有些痴气,我哥哥爱别的都有限,唯独最爱书,莫说是姐姐,就是我不问而取,他也要生气的。好姐姐,等过两日哥哥回来,我问过他,亲自给你送去。”
廷瑶听了皱着眉从座位上起来,撅着嘴径自走到房门口,大声说:“我回去了。”也不知是跟谁说,说给谁听的。
她刚出去,就听屋里一声轻笑,廷珑目光一扫,见廷琦正拿着她那柄团扇侧身同廷玥一起掩着嘴笑,廷碧也一脸的冷笑,廷瑗不住的跟她使眼色,桂姐儿则端着茶盅细细端详,似乎刚见着这么个东西似的,只廷琰一脸懵懂。廷珑心里计较个不住,面上却不显,也捧着个茶盅把玩,半晌屋里都没有人说话。
想是房中气氛一变,几人都觉得不自在,桂姐儿就从腋下掏出一块西洋怀表来,看了看道:“咱们也都回去吧,我瞧着快到饭时了。”又道:“廷珑妹妹跟我们一块去吧。”
廷珑答应了,叫莲翘去跟太太说一声,跟着她们一同去了大房,进门就见大嫂子廷瑞媳妇儿带着丫头正张罗着摆饭,见着她们笑道:“刚派人去接姑娘们,来的倒快。”
桂姐儿闻言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可没见着什么来接的人,咱们这起吃白饭的不自己过来怕连口剩的也没有。”
廷瑞媳妇儿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正色道:“没碰见,想是派去的小丫头贪玩走岔道过去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妹妹说的你们这起吃白饭的指的是谁我倒想知道知道。”
桂姐儿说错了话叫嫂子逮着了,也不再说,对廷瑞媳妇儿的质问置若罔闻,袖着手走到靠墙摆着的一溜椅子处坐下,就跟摆饭的丫头要茶喝。
几位姑娘全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各人在各人的座位坐下,只跟左右说话。廷珑心知只怕这在张家也是常有的场面了,只不知道二嫂子桂姐儿凭的什么这么嚣张,明目张胆的跟长房长媳对着干。不过,既然旁人都不理会,她也只端着茶碗,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坐。
不一会姚氏扶着丫头进了来,廷珑立刻起身,还没等说话,桂姐儿就已经赶上前去,口里叫着:“三婶来了,我正想摆上饭去请三婶呢。”
姚氏用眼睛扫了一眼屋里,见廷瑞媳妇儿站在一旁,先对她笑笑,才答桂姐儿道:“我这一天左不过一日三餐算是个大事,早来一会怕什么的。”
桂姐儿早从芍药手里接过姚氏的胳膊,把她扶到右手边第一把椅子坐下,廷珑姐妹们见姚氏坐了,也纷纷落座。又过了半晌,大太太也扶着丫头进了来,众人起身相迎,还是桂姐儿抢步过去架着大太太到主位坐下,等婆母坐定,自己就立在大太太身后,一家人见大太太坐下了就纷纷归座。
廷瑞媳妇儿见人齐了,就吩咐丫头传菜,自己走到大太太身后站在另一侧。菜上来了,因桂姐儿站在左边,不耽误大太太右手用箸,就忙忙碌碌的抄起筷子来给大太太布菜,姚氏见了只略搭一下眼皮。
吃过饭,大太太和姚氏说了两句闲话,姚氏只说要回去收拾箱笼,找出土仪来分送亲朋,带着廷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