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归剑入鞘,对着高元骁,忽然绽出个阴冷的笑容,“我绝不悔婚。陶殷是我的女人,哪怕死了也是我的妻子,与你高元骁并无半分干系。救陶殷的事我自会安排,你若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感激,若不愿意,趁早滚!”说罢,再不逗留,大步出了酒馆,依旧纵马疾驰离去。
剩下高元骁站在当地,心中愕然。
犹豫多日后谋划的一场豪赌,竟就这样落空了?
定王他当真不顾惜陶殷的死活,要用蛮力去救?
那怎么可以!
高元骁竟自面色大变,疾步追出酒馆,却见冷月高照,夜色清寒,哪里还有定王的影子。
*
定王进城的事悄无声息,进城后按常荀传来的讯息拐入一道深巷,见那边常荀早已驻马等候。定王进城后为免闹出大动静,已然弃了马匹,此时迅速驰去,目光才落向常荀,便听常荀低声道:“已经探到地方,殿下放心。”
这消息在此时宛如天籁,已经足够叫定王做出决断。
他“嗯”了声,命人往宫中去递信,没再逗留片刻,带了两人随行,悄然往一处宅院而去。
宅院之中,代王恭候多时。
定王带人飘入院中,内里屋舍虚掩,灯火通明。
他大步走入屋中,面目沉肃冷厉,瞧见正在桌边坐等的代王时,竟自露出杀意。
代王却仿若未觉,只做了个请的手势,“玄素竟然会来赴约,着实叫我意外,赫赫有名的杀神,竟会对那姑娘如此上心?”
“她在何处?”定王并不废话。
“不着急。”代王却显出悠然之态,斟了两杯茶,道:“玄素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姜家被查算是折了我的臂膀,如今你去了趟灵州,更是叫我岌岌可危,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叫玄素手下留情,给我留条活路。”
“她在何处?”定王语声依旧冷硬。
代王被这冷冰冰的态度刺得有些不悦,便也收了方才的和颜悦色,“两个条件。第一是抹了在灵州查出的要紧证据,叫皇上无法立时将我查办,给我以喘息之机。第二便是送我出京城。若玄素能应了这两条,我便将你那宝贝美人完璧归赵,此外还将我在京城的眼线布置双手奉上——东宫这回被禁足,对你必定恨之入骨,皇上又太偏袒那嫡亲的蠢儿子,这点子礼物,你或许用得上。”
定王神色不变,只道:“送你出京城?”
“今非昔比,我已成了笼中之兽。”代王叹了口气,“你我野心其实无异,都是冲着那至尊之位,只是我棋差一招,才落入今日境地。这座京城如今已成铁桶,我除非插了翅膀,否则绝对飞不出去。倒是你身份特殊,若能网开一面,必定有法子帮我。”
“即便出了京城,天下之大,代王兄难道以为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代王竟自一笑,“从西洲到京城再到灵州,我的图谋布置,你还不清楚?天下之大,又不是全都归你那老子管,怎就没有我容身之处。”
他已然尽数承认,言语中对待皇帝的态度也早没了从前的恭敬。
代王炯炯的目光牢牢落在定王脸上,将他每个表情变幻都看得清清楚楚。待看到那寒冰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松动,代王便续道:“斩尽杀绝,于你并无益处。倒不如应了我的条件,非但美人无恙,还能收些羽翼。北庭都护府住着的是你舅舅,将来你若有心做大事,我也会感念今日活命之恩,送些便宜。”
——利诱威逼,句句都戳着定王的要害。
定王心中惊出骇浪,面上依旧半点不显。
这些言辞,尽皆大逆不道,在代王说来,却仿佛轻松得如同儿戏。这位代王兄,果真是胆大包天。
烛火摇动,金兽上烟丝袅袅,定王的神色变幻,似是在犹豫挣扎。许久,他才沉声道:“明日我进宫面圣,还望代王兄真能做到完璧归赵。否则即便能逃过此劫,这京城的铜墙铁壁你也决计飞不出去。”
“那是自然,我既然要送礼物,自然是诚心奉上。”代王满意而笑,起身送他。
定王依旧如来时大步流星,越过院墙,便即隐入夜色。
第73章2.14
“大悲寺?”灯火通明的王府,定王听罢常荀的禀报,面露意外之色。
他在去灵州之前,曾费了许多心思探查,将可能的地方都查过,却唯独没想到过大悲寺。只因那是先帝出家之处,永初帝虽然不常去,却也颇重视,每年都会派遣皇子过去进香礼佛,往来人等既杂,又常有豪门贵戚前往,算不得清净隐蔽。
谁知道,代王竟会反道而行,偏偏挑了个热闹所在?
常荀道:“我也没想到竟会是那里,密道周围防守严密,恐怕陶司马那里更是守卫重重,难以暗中营救。恐怕到时候,还是要动一场干戈。代王能在大悲寺悄无声息的设伏,手段确实厉害,咱们若要动手,还需谨慎。”
“代王那边,派个人去安抚稳住——就叫长史去,免得他心生疑虑,再出新招。”
常荀却是一笑,“这点殿下倒可放心。”他将今日大悲寺的事极简略的说与定王,道:“皇上既然已经出手,殿下又带回了好消息,今晚的代王,恐怕连那座院门都出不去,更别说教人反击了。”
“我去时,外围确实暗哨不少。”定王肯定了这猜测,心中更是洞然——
难怪今晚的代王抛出那样诱人的条件,却原来他早已被逼入了死角。
代王难以出入指挥,倒更便宜这边行事!
常荀遂道:“比代王的反击更要紧的,是圣意。大悲寺毕竟是先帝出家修行之处,就连皇上都格外恭敬。若想动那里,还需请皇上示下。此时夜色已深……”
“大悲寺事关重大,代王敢在其中做手脚,父皇绝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我已将代王约我密谈之事禀报,父皇此时怕还在等消息。我去入宫面圣,正好借此时机,肃清乱贼。”定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道:“阿殷具体在哪里?”
“只知道是在大悲寺,却不知具体在哪一处,还需探查。殿下若要进宫,我便带人潜入,即便不能立时救出陶司马,陪她等援兵过来,也能稳妥些。”
他才说罢,定王动作一顿,“大悲寺的防守必然格外严密,万一被人察觉,于阿殷无益。”
所以,务必派稳妥的人去。
只是定王府虽也有出类拔萃的侍卫,若论隐蔽行事探查敌情,府中所有侍卫加起来,也不及那个人——
“冯远道呢?”定王当即想起了曾经的右典军。
常荀叹了口气,“冯远道若是在,我也不必担心。他前阵子才离了京城,据说是得皇上允准,要去老家……”这头话还没说完呢,忽听外头有侍卫急报,召进来一问,原来是外头冯远道求见。
定王和常荀皆是诧异,忙叫人请进来。
冯远道一身行路的鸦青衣裳,深秋的夜里,额头却缀着汗珠,稍见散乱的发髻有些偏了,有发丝黏在鬓边。他见着定王,当即跪地,竟然罕见的带着喘息,“殿下,微臣是为陶殷而来。”他抬头,瞧着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胸膛起伏不止,“她当真被……捉走了?”
“在大悲寺。”定王几乎是喜出望外,立时伸手将他扶起,“你不是出京了?”
“微臣行至中途,心里总不踏实,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来。方才去陶家,才知陶殷被人捉走,陶将军得了常司马的嘱咐未敢擅动,却又放心不下,便同我一道赶来。;”冯远道虽然官至三品,在定王跟前,还保持着从前的恭敬态度,“殿下要怎样营救?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他的神态举止尽显焦急,却叫常荀有些狐疑。
他一个定王府的旧将,却对阿殷如此担忧,不但当着定王的面直呼阿殷的名字,还说什么放心不下……常荀难免纳罕,瞧向定王时,却发现他家这位殿下竟然没什么异常。
冯远道对陶殷如此关怀,定王竟然全无反应?似乎不对啊!
这念头迅速在脑海闪过,下一刻便被定王拉了回来——
“冯远道能及时赶来,很好!”定王在冯远道肩上重重一拍,阴沉的眉目间终于露出些笑意,“常荀,你和冯远道、陶将军再挑几个侍卫先去大悲寺,摸到阿殷的处所,护她不受伤害。我这就进宫,说服父皇派兵征缴。今晚就将那大悲寺端了!”
“遵命!”常荀当即收回思绪,与冯远道齐声应命,掷地有声。
定王扫过面前两位臂膀,仿佛还是从前在沙场征伐,或是在西洲剿匪时的干练豪气。
他甚至连衣裳都未及整理,将重任托付给常荀,便疾步出门。
这一晚定王府的一举一动皆牵动有些人的目光,定王也不走正门,自偏僻处悄然离开。冯远道紧随其后,同常荀、陶靖和三名擅长刺探敌情的侍卫隐入夜幕。
*
常荀等人抵达大悲寺外,万籁俱寂。
冯远道在来的途中已经跟常荀问了事情经过,又将当时细犬循着香粉嗅出的道路详细问了。常荀虽已不记得密道内的兜兜转转,却记得大致特征,比如底下积水如何、呼吸是否觉得污浊、光线如何变化等等,皆如实回答。冯远道原本就擅长山川地理之事,来到京城后,也因兴趣所致,趁着闲暇将几处要紧山水看过,此时根据常荀的描述,倒推测出了个地方。
这大悲寺内佛殿连绵,恢弘庄重,今晚正是月圆明亮,将山势地形照得清清楚楚。
冯远道避过诸多殿宇和僧侣精舍,却往寺后的山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