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之外,依旧没有太大的动静。
阿殷不敢掉以轻心,连山上的战势都不敢分神去看,目光扫过周围的草丛乱石,细细搜查。夜风轻轻扫过,偶尔带得茅草微动,半明半暗的山石后面,阿殷忽然发现有个人影在挪动——
果真有漏网之鱼!
这儿乱石堆积,最易于隐蔽,阿殷摸向身侧,取了旁边的弓箭,目光迅速搜寻,共在乱石堆里发现了三个人。
瞧清楚之后,阿殷迅速拈弓搭箭,射向为首那人。
对方显然也在留意这边的防卫,阿殷这一箭自挽弓至放箭都需要时间,自然被时刻警醒的对方躲开了。旋即,已经暴露的三个人飞身跃起,合力直扑阿殷。同山寨里那些土匪比起来,这三人的身手显然颇为出众——如同金匮府普通骑兵和都督府随身侍卫的差别。
阿殷当即举刀,迎向为首的那人,附近的两名骑兵也赶来相助。
三人之中,以为首那女匪身手最好,其余两个男人虽差了些,却比那骑兵不知好了多少。交手不过几息,一名试图拦阻对方的骑兵便被对方砍伤落马。骑兵的身手不够,强行对抗只能吃亏,而她一时间拿不下女匪,反而给了对方逃脱的机会……
阿殷飞快考虑对策,旋即舍下为首的女匪,瞅着时机攻向身手最弱的男子。
一击得手!
弯刀自右侧斜劈而下,卸下那人半个膀子,锋锐的刀刃自前胸划过,伤及脏腑。
阿殷一鼓作气,眼角扫见那女匪逃离时也不急着追,而是跃向另外那个男人。对方的身手比之阿殷差了许多,阿殷速战速决,不守只攻,刀刃泛着寒光又急又密,拼命的架势显然震慑了那男匪,不过片刻便被阿殷砍伤。
待阿殷落回马背时,那女匪已然跑到了两三百步之外——那还是为了躲避骑兵的弓箭耽误了片刻。
能这般逃出来的人并不多,阿殷将两个伤了的土匪丢给骑兵,旋即纵马直追。
马背上颠簸起伏,她弯弓搭箭,待得渐渐靠近时,飞箭直射,正中那女匪小腿。
女匪逃跑的速度为之一缓,阿殷纵马疾追,靠近时借着马背跃起,挥刀直扑女匪。那女匪慌忙转身,袖中短箭飞出直扑阿殷面门。
这一下来势凶险,阿殷连忙侧身避过,那冰冷的箭头几乎是贴着面颊飞过,将阿殷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懊悔刚才的轻率,阿殷身体尚未落地时,那女匪手执短剑,已经反扑过来。冰凉的剑尖划过臂上肌肤,带出血迹。
阿殷仿若未觉,举刀相迎。
远处已有骑兵赶来相助,女匪显然急于逃脱,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势,想逼阿殷防守。她倒是够狠,拼着胳膊被阿殷砍伤,短剑被震落时,迅速逼近阿殷身侧,重重一拳捣向阿殷胸口。
对方年岁约有三十,显然极有经验,一臂重伤,另一臂便因痛楚而格外用力。
阿殷哪里受得住,往后缩身疾撤时未能躲开,只觉有重锤落在胸口,身体向后飞出,撞在后头粗壮的树干上。
那女匪一击得手,顾不得臂上重伤,便要转身逃跑。
阿殷此时胸口疼痛,想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一眼瞅见地上的短剑,抓在手里狠狠一掷,正中女匪背心。女匪此时疏于防备,中剑后脚步立时踉跄,阿殷用力过猛胸口剧痛,身体前倾扑倒在地。
百步之外两名骑兵飞驰而来,进了射程后便弯弓射向女匪,被女匪躲开要害被射中腰腿,却是再也跑不动了。骏马飞速掠过阿殷身侧,两名骑兵已然到了那女匪跟前,举刀便要砍过去。
阿殷高声道:“留活口!”
骑兵刀锋微偏,自女匪背脊划过,旋即将重伤的女匪扔在马背,带回去交给人看守。
阿殷歇了片刻,忍痛骑马回去。
*
天明时,定王与高元骁、常荀、冯远道会和一处,彻底拿下了山寨。随即命人四处搜捕,连伙夫厨子都不放过,将匪寨搜了个底朝天,就地取材找了绳索,将擒获的人挨个绑了起来。
而在外围,除了阿殷捉的三人外,蔡高那头也有五个人逃出,不过各自身手平平,被蔡高拦住去路,四死一伤。
山寨中火势渐歇,定王已经整兵下山,后头裹粽子般捆着土匪头子刘挞和他手下几名善战的副手,再往后是七八十个擒获的山匪。
这一场攻山显然很不容易,定王率领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躯,冒死冲破箭雨石阵,死伤颇多。原本的三百多名军士少了许多,剩下的大多挂了彩,除了定王和常荀两个经历过沙场的人毫发无损之外,就连高元骁都受了伤,铁甲之下的袖中有血渗出来,在微明的天光里,顺着手背蜿蜒。
阿殷与蔡高带着擒获的人复命,蔡高那头倒还好,阿殷却是脸色苍白。
刚才女匪的那一拳实在太重,加上阿殷手臂又被她短剑划破,伤得不轻。她毕竟在闺中养了十五年,哪里受得住?满目皆是带血的伤兵,山上必定还躺着土匪和军士们的尸首,阿殷后知后觉的有些庆幸——
她不怕单独对战与人拼命,但若跟着定王杀进去,她未必能毫不犹豫的砍向山匪脖颈。就算曾经历生死,阿殷也还没杀过人,她可以重伤旁人将其擒获,却很难直接让对方毙命。
满目血迹令人心惊,阿殷这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强大、无所畏惧。
心中诸般念头飞掠而过,阿殷一时有些沮丧。
定王扫一眼阿殷身后被骑兵绑着的女匪,再瞧她手臂上的血迹和被树干擦破的衣衫,问道:“受伤了?”
阿殷低声道:“不碍事。”
定王点了点头。
打扫战场的事定王另有安排,这会儿兵士疲累,定王便命队伍回城。
山寨里头围剿的情形定王已了如指掌,待得蔡高回禀了外围的事情,他才知道刚才阿殷那边的凶险情势。那女匪不像刘挞手下的人,此时即便身负重伤,也还是半声都不吭,军士逼问时也撬不开嘴,显然是个硬茬子。
定王心里有了数,眼神扫过阿殷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时,一向冷肃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侧头问道:“撑得住吗?”
“撑得住。”阿殷胸口闷痛,声音也微微发颤,“谢殿下关怀。”
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定王并未说什么,进城后吩咐高元骁等人将擒获的山匪关入大牢,他回到都督府,将阿殷带入书房,问了那女匪身手之后,道:“往后遇事不必逞强,这种山匪跑了还能抓回来,你不必拼死守着。”
阿殷犹自茫然,定王加重了语气,“那女土匪的袖箭有毒!”
有毒?
阿殷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对于他的前半句却不甚认同,“卑职向殿下保证过不放一人逃脱,必定说到做到!”
这般态度叫定王诧异,将她打量了几眼。她的神情中分明坚定,带着有诺必践的架势,只是手臂上的衣衫被血染红了,愈发衬出脸颊的苍白。
都督府里常备的郎中就那么两位,此时正在外头给其他侍卫瞧伤口,不知要到何时。
定王转身,取出个药箱子扔在案上。
阿殷不解其意,定王皱眉道:“要我帮你处理伤口?”
“不敢不敢,卑职自己来。”阿殷忙不迭的摇头,见那边定王已经往案头翻文书去了,便自己卷了袖子擦伤口。幸好当时躲得快,伤得不深,只是力战女匪时撕裂伤口出了血,瞧着有点惊心。
她擦净血迹,瞧着药箱中五花八门的药瓶,懵了。
犹豫了半天,阿殷抬头小声询问,“殿下,哪个是剑伤用的?”
……定王丢下文书,瞧着那如玉的手臂,冷着脸别开目光,“站好。”
伸手取了个瓷瓶拔掉木塞,竟是要亲自给阿殷上药的意思。
第17章
被赫赫有名的杀神亲自上药,阿殷觉得很惶恐,身体有些僵直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定王殿下低头帮她抹药,离她不过一尺半的距离,阿殷怕鼻息吹到对方那儿,惹得定王不悦。
冰凉的膏药抹在伤口,尖锐的刺痛淡去,就连胸口的闷痛都似乎轻了许多。
定王娴熟的自药箱中扯了细布,犹豫了下,继续冷着脸吩咐,“抬起来。”
阿殷遵命,僵直的抬起胳膊。她习武日久,有时候扎个马步站半个时辰都不觉得怎样,然而这次,也不知是受了伤的缘故,还是她心里紧张,不过片刻功夫,她竟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
定王神色如常,将伤处用细布盖着,拿食指按住,随即将细布饶了一圈,缠至接口处,向侧面挪开手指。那细布压得极低,他修长的手指离开细布,轻轻扫过阿殷的肌肤,留下柔软微热的触感。
有时候,最轻盈、若即若离的接触,往往能如烙印般刻在人的心里。
像是秋叶落在水面荡起微弱的涟漪,比之石子投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更能叫人心笙动摇。
阿殷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定王动作微滞,随即不动声色的继续缠绷带。
然而室内的沉默却突然变得怪异起来,让阿殷渐渐生出局促。她知道缠细布的最后一道工序是要将细布绑起来固定住,那是她一只手难以完成的,只能继续劳烦定王。没奈何,只能从混沌的脑子里挤出言语,打破尴尬,“殿下手法娴熟,经常受伤吗?”
“沙场之上,受伤是常事。”
脑子似乎成了浆糊,阿殷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倒是定王开口了,“在郡主府上富贵安逸,何必要来西洲拼死冒险?”
这个话题倒是挺合适,阿殷当即道:“平白得来的富贵安逸,哪有自己挣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