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片刻,临阳郡主反应过来,立时怒不可遏,扬手就想掴陶靖的脸。
陶靖抬臂格开,目中怒火未息,沉声道:“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阿殷不会离开定王府,更会忠心跟随。若非定王仗义相助,她的命早就被你害了。”
“陶靖!”临阳郡主惯于骄横,何曾被陶靖这般反抗过,被戳穿短处后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
陶靖更不相让,“你若想家宅不宁,有什么阴谋手段,尽管使来。”
“好……好……好!”临阳郡主气不成声,“以为攀上定王我就怕了他!当真是她翅膀硬了,还是你们看着我姜家败落,欺我如今式微?我倒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人!”
“欺你式微又如何。”陶靖冷笑,挥臂甩开临阳郡主的手。
屋内霎时安静,临阳郡主呼吸稍顿,就听陶靖沉声道:“你或许能仗势欺人一时,但别指望仗势欺人一世!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你做过的恶事,我一件件全都记着,终会有清算之日!从前是秉兰和阿殷太小,你姜家只手遮天,敢欺鬼神,但今日,奉劝郡主一句,最好相安无事!”
他恶狠狠的说罢,再不理临阳郡主,过去单手拽起阿殷,也不打招呼,径直出门走了。
临阳郡主依旧站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震惊之下,甚至连刚才的怒气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心茫然——他这是什么意思?多年夫妻,他还记着旧账,他知道当年冯卿是怎么死的了?他到底哪来的胆气放如此狠话,当真只是因为攀附了定王?而她这么多年对他的痴心,这么多年平白流过的时光,他竟自视若无睹,随意践踏?
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少女时的爱慕与执着,十多年来的不甘与赌气,甚至怀着的些微希望和多年维系的骄傲,在此时全然崩塌。
临阳郡主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骄横而要强,几乎从未哭过。
她将拳头攥紧,想要止住眼角不断流下的温热,心底渐渐又腾起愤恨。
如果不是景兴帝禅位,如果不是代王挪出东宫,如果……她依旧是帝后格外疼爱的骄蛮郡主,又怎会有如此被人欺辱、四面楚歌之时?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明玉堂外,阿殷被陶靖拉着往前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从没见过父亲像今日这般凶狠的骂人,更没想到他会全然不顾临阳郡主的脸面,那样恶语相向。
暮色中风凉,她跟不上陶靖的步伐,脚下稍稍踉跄。
将近陶靖的书房时,她才一把拽住了陶靖的手臂,“父亲,你刚才是认真的?”那一番怒斥,说郡主是恶妇、翻出旧账,甚至直言要欺郡主如今式微,还说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固然都没错,可毕竟冲击太大。临阳郡主会不会因此恶向胆边生,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陶靖似是猜透她的心思,冷声道:“郡主向来遇弱则强,遇强则弱。不必担心。”
这意思是临阳郡主欺软怕硬,若陶靖气势不够狠、盖不住她,她吃准了陶靖怕她,便会怒而报复不择手段;但若陶靖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她,她反倒会被击溃,从而生出忌惮。
阿殷隐约明白了陶靖的意思,却还是道:“可她总不会坐以待毙吧。”
“今日激将,就是不想让她坐以待毙。”陶靖脚步稍顿,压低声音道:“我已有了四成把握,最晚五六月,你且静候消息。”
阿殷闻言大喜,“我等着这天!”
*
阿殷如常在定王府当值,因为开春事多,加上去年西洲姜玳一系落马后牵出些旧案,定王也被安排了些事,渐渐忙碌起来。
西山之事暂时搁置,定王并未再对阿殷多说什么,只是愈发器重,不需出入随行时,许多要紧的事情都由常荀带着她去办。常荀也肯指点维护,加之阿殷当差时本就应变机灵,倒是得了些夸赞,甚至有一回跟着常荀去了趟内省,出来碰见华安长公主时,因阿殷当日精神奕奕,女儿家行礼比之男子更为悦目,被长公主留意,询问夸赞了两句。
到得初八那日,恰逢阿殷休沐,多日不见的高妘特意递个帖子来,请她过去指点马球。
京城内地方有限,马场多在郊外的别居里。
高家有高晟这个宰相,长子是青年才俊,高元骁也能得皇帝青睐,家底子不薄,在郊外也有处极好的别居。
阿殷过去跟高妘练马球,探讨些技艺,没过半个时辰,果然高元骁也来了。
这意图着实明显,阿殷不动声色,继续留心马球。直至高妘喊累说要歇会儿时,久在场边闲坐的高元骁才走了过来。
春和日丽,挺拔健朗的男儿,观之也算悦目。
他先夸阿殷马球打得好,又东拉西扯的说了些事,说这别居附近有处山坳地气和暖,花开得比别处早。阿殷平常忙于差事,难得出来一趟,高元骁盛情邀请,必要带着她和妹妹去看看。
阿殷笑而不语,认真听他说罢,才挑眉笑道:“高将军何必如此费周折。”
她的目光清朗、明媚,高元骁被她窥破心意,也不觉得赧然,笑道:“平常我在宫中戍卫,你在王府当值,难得能休沐碰到一起,自该游春赏景——好吧,如你所猜,我依旧贼心不死,想借此机会套个近乎。”
阿殷被他这态度逗笑,道:“多谢高将军美意,只是我依旧并无此意。”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临阳郡主如何对你,将来会如何,你我一清二楚。令尊如今留在京城,恐怕也是你劝说的?他们有什么打算,如何安排人手,我虽不能尽知,当初却也被告知了些许。这事上我会与令尊同心,好让你早日得偿所愿。陶殷,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对的心思从未变过。”
这便是要帮陶靖揭露临阳郡主的意思了。
他投靠定王是为自保,但是出手帮助陶靖,这由头阿殷自然是明白的。
她驻足侧身,认真道:“高将军若能相助,家父必定感激,事关重大,我也不会刻意拒绝,将来我与父兄必当铭感恩情,以图报答。只是有件事我须提前说明白,这件事是我会在别的事上报答致谢,但绝不是将军想的那件事。所以将军出手相助前,还是考虑清楚为是。”
高元骁未料她会说得如此直白分明,稍见诧然。
“令妹的马球功夫不错。”阿殷转而看向远处歇息喝茶的高妘,“不过看得出她志不在此,这般探讨,委实强人所难。今日多谢厚意,将军也不必再勉强令妹,叫我与她都作难。时辰不早,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她今日穿的是便于打马球的劲装,行的也是抱拳之礼,退后两步,继而往高妘处辞别。
出了高家的别居,驱马驰于官道上,两侧柳树已然抽了嫩芽,有缱绻的燕儿穿梭来去,春光里生机勃勃。
她极目望着远山近水,天地开阔,宇内分明,柔美春光令人心神也舒朗起来。
阿殷吐了口气,失笑。
半月之内连着推拒了两份心意,两人都是京城中难得的好儿郎,只可惜她都没福分——
一个是她不爱,没有两情相悦的婚事总是食之无味,所以推拒后也不觉得如何。另一个,却是她爱不起。从西洲到北庭,再从北庭到京城,情愫不知是何时滋生的,所以错过了便觉失落,偶尔午夜回想更觉得遗憾。
却也只能遗憾罢了。
第45章1.8
二月中旬,满京城春光正浓,定王特地在城外的别居设小宴,邀请太子、代王和永安王赴宴,由头便是先前的那场马球。
——代王因被马球打伤了颧骨和左眼,起先的三天都在府中休养,半步也没出去。后来永初皇帝从太子那儿听说了代王与定王打球,代王负伤之事,特地召入宫中关怀,才知其伤势不轻。以当时的情形,众人皆目睹是代王倒霉站错了位置,然而太子添油加醋,硬是将定王挑衅的事报了上去。
当今皇帝是受景兴帝禅让而即位,登基当日便宣布要善待景兴帝子女,这般状况,自然要将定王召入宫去,不管是否真心,总归是斥责了一通。定王也颇有懊悔之意,说当日只是一时兴起争强好胜,虽非有意伤害,到底也是失手不巧,他难辞其咎,便提出趁着春光正好,他待代王伤愈后设宴赔罪,还望代王见谅云云。
永初帝见儿子识趣,自然顺水推舟,代王没奈何,便只能应了。
那马球未伤筋动骨,只是左眼处毕竟凶险,代王整整在家休养了十日才算是恢复过来。
今日天气晴好,百官休沐,京城里男女老少皆结伴踏青出游,定王递出帖子去,代王顶着个仁善之名,只好来了。因当日永初帝说要兄弟和睦恭敬,定王便也邀请了太子和永安王前来,共赏春景——永安王是甄妃所出,今年十六岁,虽不及太子和定王能独当一面,却也渐渐崭露头角,颇受太子喜爱拉拢。
这别院自然也是依山傍水,后园里不曾栽植过多的花木山石修饰,却圈了一段曲折溪流进来,溪上修建亭台阁楼,余下便是天然风光。
宴席就在溪上的闲情阁里,定王昨日就已叫长史安排人去布置,数丈阔的敞厅三面皆是半敞的门扇,中间设了矮案蒲团,瓜果茶酒俱备。
一大早阿殷便先带着被困许久的薛姬前往,待得晌午十分,定王才同太子、代王、永安王前来,此外又添了鸿胪寺少卿姜瑁和嘉德公主。
这姜瑁乃是姜玳的亲弟弟,也算是阿殷的舅舅,只是也没什么来往。
倒是嘉德公主的到来令阿殷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