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子的饭菜,满屋子的香味,欢声笑语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酒杯碰撞,饭菜入喉,钟叔望着面前的一切,脸上浮现出了欢快的笑容,他爱自己,更爱家人,这个家,是他一手缔造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血。
钟叔笑着笑着,眼泪似乎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年纪越大了,反而越容易动情。
钟叔擦掉了眼角的泪花,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就在这时,儿子将硕大的蛋糕搬上了餐桌。
“爷爷爷爷!点蜡烛啦!”孙子笑着道。
“老头子,快点蜡烛啦。”老伴也笑了起来。
“老爸,57根蜡烛,一颗也不少哦。”儿子笑着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老爸,你可以许愿让我快点找到男朋友么。”女儿瞪着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道。
“好,好,好!”
钟叔接过了打火机。
他打了一下,打火机里似乎冒出了一点火星,但很快便消逝了。
钟叔的眉头轻皱了起来,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浓烈了。
老伴又在催了,钟叔轻吸了一口气——
“啪!”
打火机响起来,声音异常响亮。
火苗窜了起来,越蹿越高,将钟叔的头发烧着了。
“轰!”地一声巨响,厨房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
几乎在同时,火焰从四周升腾了起来。
红色的火焰漫天而来,无所不在,钟叔在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要将老伴扑倒,却发现身边的老伴已经不见了。
烟尘弥漫,火焰灼烧着眼球,看不清面前的是什么。
钟叔只能蹲下身子,在地上不停攀爬着,他看到了儿子的脸上冒出火焰,看到了女儿的背上冒出火焰,看到了孙子的手上冒出火焰,看到了老伴的脖子上冒出了火焰……
他想要大叫,但声音还没等喊出去,喉咙就被烟尘给塞满了,他想要冲过去,但刚爬了两步,就被一阵火焰给冲击了回来。
钟叔看见他们在火焰中奔跑跳跃,像是舞蹈,鲜血还没等流出来,就已经干涸,皮肉紧贴在身体上,化为一摊黑色的泥垢。
钟叔的头发被烧着了,头皮也被烧着了,他将脸紧贴在地面上,最后一眼,他看到了自己的老伴,从厨房中走出来,面带着笑容,朝着他晃了晃手指:“老头子,没事,小伤。”
圆桌上的蜡烛在呼呼地燃烧,蛋糕在融化。
在57岁生日这一天,钟叔一家人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一顿饭竟然吃掉了四条人命。
老伴,儿子,女儿,孙子,四人在大火中当场身亡。
钟叔侥幸逃过一劫,但全身二级烧伤,头皮直接烧掉,永远也生不出头发,双眼被火焰灼伤,暂时性失明。
躺在医院中的钟叔,昏迷了两天三夜。
等他醒过来的一瞬间,耳旁响起了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
“老伴,手术很成功,你的眼睛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钟叔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伸出手摸向空气,然后轻轻握住,笑着道:“老伴放心,老公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爷爷,爷爷,你终于醒了。”耳旁响起了孙子带着惊喜的稚嫩声音。
钟叔伸出手去,摸向了半空,手掌在空中上下缓慢移动着:“宝贝孙子真乖,快来让爷爷亲一个。”
钟叔的嘴撅了起来,笑容在脸上没有停过。
“老爸,我给你买了一件皮衣,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哦,等你好起来再穿哈。”女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钟叔微笑着点头:“好,女儿最疼老爸了。”
“老爸,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还给你买了一顶帽子呢。”儿子故作生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钟叔哈哈一笑道:“买啥帽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戴……哦,买了正好,天冷了,戴着暖和……”
漆黑阴冷的夜晚,空无一人的病房。
钟叔一边不停地笑着,一边手舞足蹈地说着话。
他的家人都在这,他们围着他,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
火焰翻滚,如同怒龙。
在火焰的中心点上,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朝着前方缓缓爬行。
他的头探出了火焰的中心,他的头是火做的。
他,就是范钟。
第161章 业火焚心
钟叔站在外面,看着那个从火焰中爬出来的火人,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钟叔惊声尖叫了起来。
那个血淋淋的火人,不正是自己吗?
那个在火焰中被灼烧的四个人,不正是自己的老伴和儿女吗?
那他今天看到的录像是怎么回事?
他这几年来陪伴的老伴和儿女是怎么回事?
钟叔仿佛记起来了,但因为内心强烈的恐惧却让他根本不敢承认。
他的身子在发抖,手掌在空中上下浮动。
幸亏,幸亏自己已经死了……
好像不大对,死了怎么还有这么清晰的思维?
钟叔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现在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了没有?
要是没死的话,钟叔能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吗?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了钟叔的肩头,钟叔惊慌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发出紫红色的光芒,正在紧盯着自己。
“这是你的手机吗?”那个人将右手抬起来,手掌对着钟叔,他的手掌中握着一个黑色的手机。
钟叔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将目光便被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芒所吸引住了。
那个黑色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倒计时。
那个人的手指在倒计时的按钮上滑动了一下,倒计时随即开启。
3……
2……
1……
与此同时,那个人也跟着重重点了一下头,他紧盯着钟叔,坚定地道:“当你醒来的时候你会记得所有的事情。”
火焰在旋转上升,如同花絮在空中曼舞。
钟叔的大脑一阵炫空,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阵飓风卷住了一样,充满了一种无力感。
他的身子轻飘飘上升,然后迅速地,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开始下降。
钟叔的耳朵旁似乎响起了一阵爆竹炸裂的声音,紧接着他的屁股上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钟叔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冷峻的脸,那是梁哲。
“钟叔。”梁哲嘴角挤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梁哲……”钟叔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抚摸了几下,发现身上并没有受伤,然后他发现此时自己正坐在地面上,他的身后靠着一个扶手椅,钟叔环顾四周,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刚才把你催眠了。”梁哲的语气中似乎透着一股异样的悲凉。
钟叔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望向前方,眼神迷茫而空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叔缓缓站起了身子,他走到了茶几旁,坐在了沙发上,拿出了电脑。
钟叔颤动着双手打开了电脑,瞪大了眼睛观看起了电脑录像。
卧室内,原本躺着的那个老伴已经不在了,被子铺开着,左边的床上放着一叠衣服,那都是老伴喜欢穿的衣服,床头摆放着一双鞋,那是老伴的鞋……
客厅内,空无一人。
餐桌上,摆着五副碗筷。
两个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灯光昏暗。
孙子的玩具车在闪光,像是正在启动中,可玩具车上并没有人。
墙壁上,挂着一家六口人曾经的全家福,钟叔坐在最中间,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鲜花。
这就是钟叔的家,空无一人的家,冷冷清清的家。
钟叔从57岁那场大火之后开始,就住在这样一个家里。
这是一个充满死寂的家,但钟叔每天却活得其乐融融。
要不是见到了梁哲,接受了心理咨询,也许到死,钟叔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家人早已经全部死光了。
梁哲做了正确的,对的事情吗?
也许,让钟叔走出心理阴影,直面现实,是对的事情。
但,让钟叔想起了那场大火,失去了幻视中的家人,可能是不对的……
我们无法想象一个60岁的老人,在即将入土为安的时候,发现自己一手缔造的家庭早已化为泡沫,三年来,他每天对着空气说话,抚摸着被子睡眠,接送的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幻影,甚至钟叔两年前还试图和老伴尝试过老年性爱,其实那仅仅是老伴的一件衣服……
如果我们试着在脑中还原一下这三年来,钟叔的所作所为,我们也许不会感到可笑和恐怖,也许只会感到由衷悲哀和凄凉。
如果钟叔今年三四十岁,或许还有可能直面现实,从头开始,再创造一个家庭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他现在这个年纪,还有可能吗?
人生的旅途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却将花甲之年的钟叔一个人留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到底是上天的特意青睐,还是一种无言的惩罚?
钟叔将电脑屏幕合上,双眼缓缓闭上,他想要哭,却发现眼睛里早已没有眼泪了,或许是眼泪根本就不足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钟叔拎着黑包,站起了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他和梁哲擦肩而过,他没有看梁哲,也没有和梁哲说一句话。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看见梁哲。
因为他的心或许早已不在这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压抑弥漫在诊疗室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