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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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客套一句罢了, 没想到戴良娣真来了。
没法子,沃檀只能咬着牙硬去接待。
幸好功底子还在,不然两条腿肯定抖得筛糠似的, 没得让人看笑话。
一进花厅,戴良娣便朝沃檀压了压膝:“没让人递拜帖便腼着脸来了,还望王妃娘娘恕妾无礼。”
“良娣客气。”沃檀弯腰有些困难, 便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但就这么随意瞥了瞥,却隐隐看见她颈子旁的淤痕。
不用说也知道, 是床笫间的欢啮。
鉴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沃檀立马挪开眼,一边引她入座一边笑道:“绾儿嫂子嫁我元德长兄,咱们也算亲上加亲了,合该多走动的。”
“王妃娘娘这脸……”
“许是昨儿吃了些辣物, 加上回来被府里的花粉一吹, 面上生了些秋癣, 怪难看的, 只能遮一遮了。”
各自入座后, 戴良娣拿出自己拟的花样子,说是让沃檀挑一挑,看有没有钟意的。
沃檀意思意思选了两样,心里约莫猜得到这位太子良娣来意不纯,最起码, 不会是奔着教她绣活儿来的。
果然挑完花样子, 又特意要教她勾的时候留神哪里打拐, 而凑近之后不久, 戴良娣轻声的叹息便吹入沃檀耳中。
“真是羡慕王妃娘娘, 能得王爷一心一意的对待。不像妾,日日提着颗心,就等爷们哪日淡了。”
是“就等”而不是“就怕”,沃檀故意投去个惊讶的眼神:“良娣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太子殿下有多宠爱良娣,那可是尽人皆知的。”
“宠字但凭一个新鲜劲,以色恃人,终归不能长久。”戴良娣苦笑着,隐有怅意:“妾这名分上有太子妃压着,还得提防太子殿下哪日觉得没了滋味。”
一气儿说了这么多,沃檀微不可见地提了下眉梢,但没再搭腔,只趋了身去揭盖吃茶。
吃完茶回正脑袋,才拿车轱辘话宽慰道:“太子殿下在意良娣,那可是多少人眼睛都看得见的事,良娣还是莫要多想了。”
戴良娣摇了摇头,语气寥落:“太子殿下的心已经打妾这儿匀出去两分了,那身子离开,怕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拿自己当闺中蜜友诉苦来了?沃檀低头去看花样子,本不欲再搭腔的,但不防又听戴良娣开口道:“不瞒王妃娘娘,太子殿下最近心心念念,都是太子妃旁边那位女护卫。”
空气冻滞了下。
戴良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仍喁喁道:“昨儿一回宫,殿下便催着妾来王府,紧着今儿又把妾给送出宫……妾一个旁边的都看得出来,太子妃又岂会嗅不出味?怕是待妾回去,东宫便要添人了。”
所以她今天出宫,也是给太子挪机会。
“喵呜……”
几下猫叫声刺碎险些僵住的气氛,肉滚滚的似雪大爷跃过槛栏,慢慢到了沃檀身边。正要蹿到她膝上时,被田枝一把捞住,弹了弹它的猫头:“老实些。”
这雪猫儿回王府后越来越肥,那大脸盘子活像被擀开的生面,两坨颊肉更同屁股蛋子似的,挤得鼻头都有点上翻了。
就这幅模样,戴良娣还欣切地夸了声:“这猫可真好...
看。”
眼见她要过来亲近猫,田枝笑着避开了些:“良娣可别夸它,这小狸奴昨儿还挠了太子妃,我们王妃本来罚它面壁的,也不晓得哪个给它放了。奴婢这就让人带走,省得它等下又犯瘟,再伤了良娣娘娘可不好。”
说罢皮笑肉不笑地瞥过戴良娣面上的异色,再快走几步,把猫给了守在外头的涂玉玉:“去,带远点。”
给猫一打岔,厅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气氛,只在看到沃檀那双乌溜溜的眼里头带些兴味的凝睇时,戴良娣又变得拘谨起来。
这份拘谨里头,又像掺着些不安。
“良娣别站着,快坐吧。听说你本来是个喜静的性子,昨儿在秦府被喧吵了半天,想来今儿个还不大缓得过神。”
沃檀语调虽稀松平常,但隐隐约约地让人咂摸出点寡淡。
戴良娣心絮纷乱起来,舌头打了个滚,往四周觑了觑:“妾有几句话想说与王妃娘娘听,但又唯恐冲撞了您……”
她故弄玄虚,沃檀却不怎么买帐,甚至掩着面纱打了个呵欠:“那就不说了吧,我这人胆子小,一向受不得什么刺激。”
当一个人有心卖好却伏到块铁板,无疑是令人嗒然的。
只见戴良娣咬了咬唇,小声道:“妾想说的是……您定要,定要当心皇后娘娘。”
“妾并非为了挑拨而来,只是入宫这些时日了,也略略摸得里头一些……诡怪之处。虽九王爷与五皇子交好,但皇后娘娘对九王爷,并非全然信任,甚至……比提防还要严重。”
这番话哪是冲撞沃檀,分明是要冲撞皇后。
要知道皇后因为不喜太子妃,便很是瞧得上戴良娣,甚至在千秋宴上为了她而面斥陈宝筝。后头她与坤宁宫的往来应该也算勤,但在这样的前提下,却又提醒沃檀要小心皇后……
话说得含糊,沃檀也不会傻到去细问,更莫提眼下还记着别的事。于是冲戴良娣展了个笑,示意自己听清楚了她的意思。
但表态,却是不能够的。
接着,田枝也适时出声:“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府医还研了膏子给王妃用使,您可得吃了药再搽上几遍,否则面上怕没那么快能好。”
赶客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戴良娣也不好再留,便顺势起身告辞。
出府时,沃檀亦起身亲送,一路又对她那些个别出心裁的花样子赞佩不已。
走过湖面亭后,本还和沃檀有说有笑的,戴良娣却突然在下阶时被块石墩子给绊了个狠的,而在她眼瞅着要摔在地上时,田枝已然眼疾手快地扶住:“良娣当心。”
戴良娣面颊生烫,在这关切下讪讪地道了谢,欲要抽回手臂,田枝却怎么都不放:“还是奴婢扶着良娣吧,虽然这日头大,不至于瞧不清走道,但您裙裾繁复,这要摔在王府里头,咱们可真不好交待了。”
沃檀亦在一旁摇着轻罗小扇,挽着唇角笑道:“我这丫鬟力道大,扶人最稳了,戴良娣别客气。”
有了她这话,戴良娣无可奈何,只得在尴尬又诡妙的相送中,平平安安地离了王府。
待见那马车离开,田枝喉腔便划出声不屑的笑:“心眼子可真多,我看她就是存心要在王府里头摔跤,讹上你。”
沃檀伸指头搔了搔鼻尖:“依你瞧……她像不像怀了孕?”
“八成就是怀了,”田枝冷哼着,复又拧眉:“怎么不去讹陈...
宝筝,反而绕来王府?”
沃檀略一沉吟:“陈宝筝早对她没什么威胁,而且别听她满口抱怨太子花心,实则还是想在太子跟前立点功。她那肚子要真怀了,这头在咱们府里出了点什么事,到时候可有得编排。”
果然人性复杂,前头还跟她掏心窝子,又是叹自己处境,又是提醒让注意皇后,这会儿便预着要算计她。
不对,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
沃檀赶忙转身,跑去书房找景昭,急吼吼把戴良娣说的事给说了。
当务之急,是胡飘飘的安危。
景昭听罢,先是故作高深地想了想,再把沃檀招到身边。
沃檀本以为是有什么要说,怎料被一个势子扯到腿上,接着面纱被揭开,而他则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眼里的笑促狭又逶迤。
几息后,他伸臂取来样东西。
手指长短的一管毛扫,笔尖扁又厚,呈开扇形。
沃檀一看这玩意儿就打怵,立马崴开身子:“又来!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我说正事呢!”
景昭单臂箍紧她,又打开桌案上一只瓷盒,拿那毛扫在里头滚了滚。待沾了些透明的膏子,这才又侧目看她,神色极为无辜:“为夫打算给娘子上药罢了,也是正事,不知娘子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想她昨夜是怎么被敲骨吸髓,怎么被揉圆搓扁的!余怒盖过羞意,沃檀在他胸前砰砰拍了两把:“小人得志!”
景昭笑着任她泄愤,过后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替她上药。
过程中沃檀不算太配合,扭来扭去地提胡飘飘,直到他掐实她的腰,说了句“娘子放心,她不会吃亏”,这才安分下来。
只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吃亏?这事情也是你你设计的?”
景昭淡声答:“娘子这位同门是个有主意的,她早知太子的觊觎,本来早便能以此为借口离开东宫,却又只字不提,盖因心中已有布谋。为夫不过看在娘子的份上,届时替她收收首尾罢了,顺便……点一点太子命门。”
那膏子清清凉凉的,质地浓稠,刷子刷了一遍后有些地方还是堆得有些厚,景昭便握着手炉暖了暖手,这才又慢慢替她把膏冻子给抹匀。
指肚在面上打着旋,触感麻麻酥酥,沃檀说话的动作不敢大,声音便嗡嗡哝哝的。
胡飘飘的事后,她又在把戴良娣的举动说过,接着,自夫婿嘴里得了确切消息——戴良娣确实已经怀有身孕。
虽怀有身孕,但胎却坐得不稳,随时有可能流掉。因此那良娣迟迟不敢公布喜讯,而是藏着掖着,要找合适的人当替死鬼。
“所以,她是真打算把孩子摔在咱们府里,嫁祸给我?”沃檀向后仰了仰,语气微扬:“还让我当心皇后娘娘,真是给了糖又戳人刀子。”
那戴良娣打着好几幅算盘,想是要么在王府里把孩子给磕了,既能撇了保不住子嗣的罪责,又能给太子留个话头。而之所以提及皇后的异样,八成是有意来卖人情,给她自己将来留退路,以防最后即位的真不是太子。
有如被一壶辣椒水灌入心壁,沃檀嘴角拉得很平:“绾儿嫂子还跟她同个爹呢,人就没这么多心眼,果然一个府里出好几种人。”
顺着她说戴府的话,景昭笑提一句:“礼部戴侍郎,可还记得?”
...
提起戴侍郎,沃檀先是略微回想了下,接着面上露了些不自在的别扭之色。
毕竟头回见那位侍郎,正值她死气白咧,又缠又嚷要嫁到王府里的时候。且她记得那位戴侍郎……好像是跟平宜公主还有苏取眉一起来的。
想到这里时,沃檀神色一转,眼睛里甚至浮现出好事者看热闹时的光亮,配着那张抹了膏子的脸,多少有些滑稽。
“我听说戴侍郎跟平宜公主,是一对儿?”
景昭假借咳嗽掩盖了下笑意,这才点了点头,满足她的好奇心。
沃檀惊又诧:“他俩差了得有十岁吧?”
“一轮。”景昭答她道:“戴侍郎曾为新科殿元,后被指为少师给皇子女们讲学,因而结识了平宜。且戴侍郎为了平宜,至今未行婚娶。”
“这叫什么?忘年恋?”沃檀听得直咂舌。
一轮就叫忘年恋了?景昭扶额:“怨不得我大你五岁,却总被你拿来嫌弃。”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十八岁卜卜脆。意思是姑娘十八,那就是等同于新鲜的瓜菜。你都老梆菜了,我和你作配,可不是委屈了?”沃檀雄纠纠气昂昂,横竖要占尽口头上的便宜。
景昭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老梆菜,也能让人食髓知味。昨夜不知哪个妖精似地扣起腿,缠住他不给脱身。
书房的窗子开着,外头栽着的花到这季节杆子光了,枝桠上这会儿停着只棕头鸦雀,一双绿豆眼儿骨碌碌地转着。
沃檀撼了两下景昭:“那皇后娘娘怎么回事?你帮她儿子争储位,她难不成真有别的心思?那我真要提防她么?”
景昭手里捏着的面巾,摩梭出麻耳的沙声:“莫非那戴良娣不说,娘子便不提防了?为夫可瞧着,你对皇后本也不怎么热络?”
沃檀劈手夺回面巾,无甚好气道:“上回在宫里的时候,淑妃拿话讽刺我,皇后故意提起苏取眉,看起来是替我出气,实际就在阴戳戳地挑拨,戳淑妃肺管子,想让淑妃更加记恨我。当我傻?她才是个憨的。”
景昭笑了笑,趁她重新戴上面巾前,趋身过去吮了吮那两瓣唇。待抽\\身靠回椅背时,眼瞳黑浓剔亮。
书房温存良久后,夫妇二人才各自去忙。
当日太阳落山后,沃檀听到两宗消息。
其一,是回宫途中有人往戴良娣骄子里头扔炮仗,吓得她滚出马车。
而其腹中胎儿,自然是当场便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