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溟轩心中赌气,也不去向他请教体内的种种异状,只是觉得体内气息越来越强,有时几乎收束不住。他非但不怕,反倒是心头得意,试想若是能自己将这六月蛹气迫出来更好,再不用看这原本宽厚、突又变得有些不可理喻的点睛阁主脸色。
如此过了十余天。这日一早醒来,梵溟轩忽觉头晕目眩,体内异气喷薄欲出,他试着如前几日般将内息引导于各处穴道,却再也不见灵光。浑身精血似要沸腾般挤迫着每处毛发血管,更有一股如实质般的气流全身游移不定,每过一处便蠕蠕而动,将身体涨得酸麻难忍,体内就似伏着一只择路而出的怪物。梵溟轩心头大骇,连忙拉铃叫来景成像。
景成像一见梵溟轩红光满面,心火上涌,目赤肤干,竟像是要走火入魔的样子,暗吃了一惊。他初见梵溟轩时查过其脉象,知他内力几近于无,还只道是灭绝神术被压制近月后终反噬其主,?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梵溟轩在这十余天胡打胡撞的练功下确已踏人走火的边缘,而那六月蛹气亦被他体内心魔引发……
景成像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你可感觉到一股戾气正在全身游走,现在在什么穴位?梵溟轩神智倒是无比清醒,体内感觉分外清晰,顺着那股异气移动的方向叫出穴道的名字:天池、大包、梁门、中完……景成像的手指随着梵溟轩言语而动,打断他道:是中脘吧。
梵溟轩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定是认错了字,口中仍是大呼小叫不停:不对,又移到了神、神什么穴……原来那股异气正在内息集中处,越行越慢,又缓缓移到了神阙穴。梵溟轩不认识那个阙字,虽是性命关头,也不愿意再念错字了。景成像一听立知其意:六月蛹气先走手厥阴心包经的天池穴,转足太阴脾经的大包穴,再行足阳明胃经的梁门穴,最后从任脉中脘、神阙而下,必是直通丹田气海……
一般情形下六月蛹气寻隙破体而出,断不会来到气海这等人体内息勃发之处,景成像实不知是何缘故,但情势紧急也不及多想,拇指按在梵溟轩气海大穴上:到得此处,我便出手助你……
原来梵溟轩这几日胡乱练功,虽进展不大,却是将体内各机能尽数打乱,散乱浑身各处的内息急欲归于丹田汇聚,亦将六月蛹一并带来……
梵溟轩对景成像极具信心,倒也不怕,口中尚笑道:景大叔尽管下手好了,待我伤好了可要好好出去玩几天……想到来鸣佩峰十余天,别说去温柔乡、蹁跹楼看水柔清和花想容,便连这点睛阁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巴不得早日伤愈后好去舒活一下筋骨。
梵溟轩正在胡思乱想巾。景成像以指按于他小腹不动,忽抬眼望来,神情极为内疚,涩声道:梵溟轩,景大叔医术浅薄,对不住你,这一指下去,只怕你终身亦不能动武了啊梵溟轩大吃一惊,脑子一时尚未转过弯来。
你全身经脉俱损,这一生再无可能修习上乘内功……景成像目中满是一种复杂的痛楚之色,莫怪叔叔,就算没有武功,好歹也是捡回这条性命。
梵溟轩脑中嗡地一响,少年的雄心壮志尽皆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曾几何时,他还幻想着能随暗器王一并闯荡江湖、快意恩仇,而一切就在这刹那间俱成空言一时张大了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骤觉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恍惚中,梵溟轩但觉景成像轻飘飘地一指按下,似有什么东西蓦然跳出了体外,然后又有一股劲力直透自己全身各处经脉间,体内一炸,浑身欲裂,大叫一声,昏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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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铿锵
第三百三十三章铿锵
梵溟轩伤势初愈,蒙头大睡了几天,待景成像给他服下软筋散的解药,便觉得一切均如从前,再无手足酸软之状。只是每每想及那些经脉穴道,体内虽隐有一丝感应,却再不似前几日那般意动气生、犹使臂指。而小腹下气海大穴更是窒闷生涩,如叠块垒。
要知武学高手平日修身炼气,全赖体内相通的经脉将浑身各处散气聚于气海丹田,再沿四肢各经脉发出,就如雪融成水、集水成川、百川汇海般将体内潜能集于一处,方能有飞花伤人、隔山打牛等等常人不及的异能。而景成像那一指不但引出六月蛹气,亦令梵溟轩全身经脉大损,更是伤及丹田气海。纵使梵溟轩日后再修习武功,虽仍可汲天地精华,却无处汇集。就若零星水珠散乱各处,却不能汇聚成流,更断不会再有惊涛骇浪、翻腾奔涌之势。其实梵溟轩目前仅是伤及经脉与丹田要穴,令散乱内息无法集聚,其他均与常人无异。但景成像本就觉得对他有愧于心,再加上忙于行道大会前的诸般准备事宜,有意避开与梵溟轩见面,就连一日三餐都是使下人送来,更没有机会解释其中的道理。
梵溟轩不明其理,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已与废人无异,心头气苦,沮丧万分,也不去找水柔清和花想容,每日昏睡,房门也不出。或是随便翻翻书,或是对着空屋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在书柜中看到一本《老子》,《天命宝典》本就传承老庄易经之学,常常引用老庄之语以做注释。许漠洋未读过《天命宝典》,所知均是巧拙心授,对梵溟轩也只是略加讲解一二,是以梵溟轩虽是心灰意冷至极,见到这本颇熟悉的《老子》,终耐不住好奇拿来翻看。似懂非懂中,忽读到一句夭之道,其犹张弓。由这个弓字令他蓦然想到了暗器王林青。
算算来到鸣佩峰已然半月有余,与林青也分开了近一个月时间,想到临别时林青之言,只怕过不了几天暗器王便会与父亲一起来接自己。忆起在涪陵城雨林青、虫大师分别时,心头尚满是雄心壮志,一意日后要做个像他们一般行侠江湖、笑傲武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谁曾想自己如今已成一个废人,别说日后随林青去京师挑战明将军,就是陪着父亲重回清水小镇亦是一个累赘……种种思潮席卷而至,再一想到数日不见、生死未卜的父亲。梵溟轩平日虽也坚强,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满腹委屈、凄怨,但觉悲从中来,泪水涟涟而落……
房门吱呀一声响动。梵溟轩抬头看去,泪水迷蒙中只见一午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人房内,在床沿边坐下。他还道是景成像来看自己,生怕被笑话,连忙擦去眼泪。
来人却不是景成像,而是一个四十余岁、面貌极为英俊的蓝衣男子。他静静看着梵溟轩略显慌乱地拭去泪水,面上没有一丝同情之色,反是极为诚恳。梵溟轩奇怪地望着来人,一时尚微微抽噎,也不说话。
二人对视一会儿,蓝衣男子先笑了起来,一拍床沿:来,到这里坐下,叔叔陪你说会儿话。他的声音磁性十足,非常好听,每一个字都似是从胸腔逸出,充满了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梵溟轩见他一笑之下眉头先皱成一个川字,再缓缓朝两边舒开,显出一副与他清隽面容决不相符的优郁,就如平日都少有笑容一般。梵溟轩本就是性情中人,修习《天命宝典》后更对世间万物极为敏感,此刻心伤自身际遇,心神紊乱、定力大减,再听到蓝衣男子低沉浑重的声音,一瞬间似也感应到对方也是迭逢不幸、优患实多,虽不知他来历,却已将他视做与自己同病相怜……
强按心头酸楚,梵溟轩缓缓坐到床边,待得那蓝衣男子的大手轻轻抚上额头时,鼻子蓦然不争气地一酸,只恨不能抱着这陌生的男子痛哭一场。
蓝衣人长叹,也不劝解梵溟轩,待他心情稍复,这才开口道:我听清儿说起过你,早想一见,只是今日方才觅得一丝闲暇。梵溟轩听他语气彬彬有礼,更觉亲近。这些日子景成像对他不管不问,每日在屋中看书发呆实是太过孤单,此刻听到水柔清的名字,精神一振:她还好么?为何也不来看我?蓝衣人微微一笑:你这两个小孩子倒也有趣,她在我面前总说你如何如何可恶,但不让她来看你,却又是不依不饶……
梵溟轩奇道:为什么不让她来看我?是我不让她来。蓝衣人肃容道,我怕你知道自己武功全废后,见了她会不自在。梵溟轩一呆:为什么会不自在?蓝衣人定睛看了梵溟轩好久,方才缓缓道:看来是我错了。本以为你定是如我少年时一般的心高气傲,谁知并非如此。梵溟轩更是不解。
突然,蓝衣人语出奇锋:你觉得清儿是你的对头么?
梵溟轩眼中蓦然跳荡出水柔清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对自己说话的样子,纵是脸上尚挂着泪珠也忍不住嘻嘻一笑,随即又想到了她的百般可恶,鼻间一哼:是呀,她总是一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可不服气了。不过她现在虽然懂得比我多,武功也比我高,可总有一天……说到此处心头猛地一震,终于明白了蓝衣人所说的不自在是何意思:自己这一生中,至少在武功修为上再也无法赶上水柔清了。
不错,你现在既已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练成高深武功。蓝衣人拍拍梵溟轩的肩膀以示安慰,口中却半分也不客气,那你还愿意见她么?听到蓝衣人如此明白无误地说出,梵溟轩呆了半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若是以后见了水柔清都要听她冷嘲热讽,还真不如不见。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蓝衣人面色漠然,抬头望向屋顶,过了良久方长吁出一口气,从前有一个少年,出身名门剑派,天资聪颖,再加上勤奋刻苦,十八岁出师,小过两年的时间便已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