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国,重生。
小晏临行时送的鸩酒,发作得很快。
不过瞬间,手脚便已开始发麻,五脏传来阵阵绞痛。
长安苦笑一声,咳出血来,随意拿了手中的白色帛书来擦。眼泪和着血打散了帛书上的字,黑色的墨汁化作一团,十分难看。
再次展开帛书,模糊之中,那字迹是长安最为熟悉、绝不会认错的:
“镇南王慕氏起兵北上,破上京,新王薨。”
国破了,长宁死了。
晏清歌啊晏清歌。
可曾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为安抚北境骚动,她毅然和亲,人还未到,家国就已不复。
为保幼弟长宁性命,她远嫁犬戎,想象中的那些屈辱都还不曾发生,长宁就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还记得离别时他曾对她说:
“长安,若到了万不得已之际,不要再顾念什么家国,把它当成最后一条路。”
他说这话时眉头攒起来,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与他相识十年,他一直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长安从未见他有过那样的表情。当时,清歌大概是怕她这个远赴敌国和亲的公主受不了委屈,才为她准备了这杯鸩酒,好让她在不堪忍受的时刻,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如今她却用了这杯酒来以身殉国。
这杯“万不得已”的鸩酒,竟成了她绝望之际唯一的归路。
就当是晏清歌送她上路吧。
“父皇,皇姐,长宁……”
肝肠寸断之际,长安轻声呢喃。
“我这就来与你们相见……”
家国、亲人、爱人,此刻都做一次告别吧。
隐约间眼前浮现了一些老旧的记忆。
冰冷的铠甲,桀骜的面容,战神的风骨。
生命的尽头,她竟然想起了他。
原来,她曾见过他。
那让她国破山河的,大名鼎鼎镇南王,
慕言殊。
长安没想到,此生还能再回怡和殿。
此刻的怡和殿漫天挂着白绫,殿门口的宫灯,此刻也换成了宣纸糊的白色灯笼,上书“奠”字,看来十分肃穆悲怆。大殿之中,文武百官的朝服外都罩了一层素衣,他们长跪在黑色大理石的地板上,垂着头,没有丝毫言语。
这是在祭奠谁呢?上京之中,又有谁死去了呢?
是她吗?
长安只觉得一阵恍惚,转念又认定不可能,如此阵仗,祭一个公主,实在是不合礼制。
那么是长宁吗?
正将目光向殿中投去,想看得清楚些时,一个幼小的身影落入眼中。
一瞬间,长安宛若被惊雷霹雳。
不远处,那身着黄色锦袍,正跪着哭泣的男孩,不是自己的幼弟长宁是谁?
长宁怎么还活着?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在那封书信中,晏清歌明明将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长宁早就死了!
长安觉得浑身无力,几欲跌倒。
“殿下,千万节哀,皇上已经驾崩了,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一个熟悉的慈爱声音传入耳中,长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妇的面容,岁月染白了她的鬓角,也让她的眼角有了纹路。
又一道惊雷。
扶起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乳母,三年前就已去世的乳母!
长安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成了亡魂吗?为何还能被乳母看见,还能在虚弱跌倒的时候,被她扶起?
是因为乳母也死了,她们此刻都成了鬼吗?
长安的心中一阵悲怆,却仍是敛了伤痛,问道:
“我这……我这是在哪?皇上去了?哪个皇上?”
“是您的父皇啊,殿下,您一定是太过悲恸,仍未接受,可是皇上他……确实已经驾崩了,您当时就在身边,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长安双手握拳。
她的手还是温热的。
长宁也没有死,此刻正跪在灵柩旁,正在哭。
灵柩中躺的,是她才过不惑之年,就早逝的父皇。
她重生了。
她回到了仁德二十六年,她父皇驾崩的那年。
从故事的结局,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是命运恩赐的转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