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且不说是来替我外甥女撑腰,只是老姐姐好好思虑思虑,这是真疼这孩子呢,还是害这孩子,别说公爹婆母还活着呢,就算是传出去,外头的唾沫星子也会把她淹死的!”
曾老太太看着秦老夫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这家里打从我家老爷去世,就是我一个人孤身撑着,我若不是一言九鼎,这家里岂不是早就乱套了?我们府里比不得您府上,听说秦老夫人早已经不掌事,交给您当家长媳了吧?难怪这么大早清就有空,到我们府上来给您外甥女出气,怪道是自己家里的事管不着,只好管管别人家里的事么?”
哎哟,这才真的叫姜是老的辣,素日里曾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这几句话里外带刺,可把秦老太太给排挤的,气得秦老太太眉毛都要绿了。
“老姐姐,你这话可是说的不地道……”
“地道不地道,您是我们家亲家,您即然上门了,我也没那个脸轰您出去。但是我们府上的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太太先说话,您愿意听就在旁边坐了,您不爱听我叫丫鬟扶您去西花厅里喝茶。”曾老太太不软不硬地就打断秦老夫人,“这是我家里的事儿,我既然还没死呢,就不烦劳外人教训了;我们家的孙媳被您打的事儿,我也大人有大量,不和您计较了;若是孩子没事儿,我且等下打发人送您回您府上;若是我们家孙媳妇儿被打坏了……”
曾老太太眉尖微微地挑了挑,那样子像是在笑,却暗地里那般的冷如刀霜:“我这孙媳妇儿可是刚刚进门儿,小夫妻正蜜合着,说不定有个什么胎气了,打坏了……我还怕秦老夫人担不起呢!”
秦老太太心头突地一跳。
回过头去看那摔在地上的知妙。
知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但还是躺在曾齐越的怀里,曾齐越紧紧地揽着她,表情关切,却又愤恨地朝着那秦老太太望了一眼。
秦老太太这三言两语就被曾老太太给噎死了,干瞪着眼,什么也说不来了。但是正厅里又被关了门,她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扶着丫鬟在旁边坐下。
曾老太太望着远处的知妙和曾齐越,只立刻开口问道:“越儿,妙儿怎样?”
齐越立时答:“不得了了!打的行动不得了!”
知妙知道齐越是气话,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老太太,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你看你的冷汗都一头一脸……”齐越心疼地拉起袖子来去给她擦脸。
知妙连忙按住他,总觉得这么多长辈面前,这般亲昵不好。
曾老太太也有些担忧,对旁边的人说:“你们还不快去把二少奶奶扶起来?!”
丫鬟们都匆匆地去扶。
这边才扶知妙,那边曾老太太已经一拍案几,训问道:“刚刚是哪个要请下堂?!荣忠,你是一府老爷,还让后院里的人吓唬到不成?!谁请下堂,便让她家里人领了去得了!”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母亲,儿有罪,儿未能安得内人,惊扰了母亲。”
那边秦氏一听这话,已经哭成了泪人,直接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婆母,秦氏打从进门以来,二十几年,上孝下敬,时时刻刻谨守妇道,只望着能讨老太太欢心,不求什么宠爱名份,但求老太太视儿媳如亲,从此家族和乐,恩老爱幼,一家人团团圆圆。因而老太太二十年看不得我入眼,不过是因为当年老太太为老爷相中了那一门亲,可惜老爷不爱惜姨娘,令姨娘郁郁得终。老太太不改把这等事,怪罪在儿媳的头上,儿媳二十几年背负着这等罪名,日日食不得咽,夜夜寐不成眠,每日忧恐老太太不喜,步步小心。所以儿媳进门二十几年,未曾做过一天当家主母,被下人耻笑,被儿孙看不起,儿媳也都忍了。只求老太太开心,儿媳死也情愿。
但老太太在小孙媳进门之后,便把掌家之事,由小姑手里传入孙媳手中,儿媳实在万万分没有脸色再活在府中,且莫说底下的婆子、丫鬟怎样耻笑,便是我那嫡子长媳,也是无颜面对。儿媳只想,家传祖制,向来传嫡不传庶,儿媳不明白我们这嫡房的,怎生就比不得那庶房的,这般惹老太太不入眼,儿媳实在无颜再留在府中,不如自请下堂,回家青灯古佛,也好过被笑死在别人口中!”
秦氏一边说,一边就剧烈地哭起来。
她的确是忍了足足二十年,都只为了曾老太太年老以后,曾府里的家财祖业,都传到她的手中;可是没有想到,假情假意孝敬多年,却最终在小媳进门之后,掌家金印竟跳过她的次序,直接传给了小孙媳的手中。这让秦氏几乎悲愤欲绝,才闹得如些剧烈。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一席话,面上表情未变,却冷然道:“你即二十几年可以上孝下敬,为何只是把掌家金印传给小孙媳,你便没脸子了?你的脸子只为了那掌家金印所活吗?还是为了我们曾家祖长百年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到你手中挥霍?!你即自请下堂,荣忠,你且写了休书来,让她老姨领她走!”
曾荣忠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道:“老太太,万万使不得啊!我等家门,怎可传出二十几年夫妻休离的话来。”
秦氏一听曾老太太竟然还是让她走,不免得哭得更加悲愤。
曾老太太看着秦氏,只道:“你且也不用在这里哭。我只告诉你,并非我因为当年齐越娘亲的事情,记恨你们夫妻;也非荣忠是我抱养的,所以待你们不亲;我只和你说,当年我进门,我家婆婆给我立威立了三年,我且跪过天井,被抽过荆条,罚过涮洗,种种规矩,我都以身待尝;且你进门之后,我可给过你何等颜色?!
我本不过念你们夫妻恩爱,荣忠又是我养子,即是庶出,也要他广立官名,全家和美之意;只不过掌家之事,未曾传你。我为何不传,你且想过没有?!”
秦氏眼中含着泪,抬头看着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瞪着她,道:“其一,你出身在官宦家庭,却所读甚少,做事大有乡野之风;其二,你从小秀闺少出,那年令你出门上香,却把香火钱都花了泰半,银钱大手大脚;其三,你在府中二十年不假,但甚少有威名,上上下下家丁婆媳,有几个惧怕与你?可见你德行不威,而当家主母,必定要恩威并重,知书达礼,公平有则,思维慎密。况当年我婆婆传家印与我,便叮嘱之过,曾家掌印,可传贤不传嫡,我本意都要传与荣琳儿,但琳儿不愿做主,只愿青灯礼佛,我便细心探察,这才与当家掌印为齐越之媳。
这小妙儿虽然是我娘家侄儿之女,但出身为长嫡,受授她母亲长相气度,不仅德才兼备,又善加治理,上次越儿被误抓毒害佟姨娘,她之心思缜密,行事做派之周全,我想你们也亲眼所知。若把家事交授与她,必然上治下理,恩威同施,家丁婆媳,未曾有一个敢与之为敌。
掌家之事,不是抢王夺嫡,即便是妙儿当家,也少不得你们婆女月钱享用,一切如照平常,你又省得操心做事,此为对你恩泽疼爱,怎生的到叫你在这里吵闹起来?!居然还请了秦老夫人出马,难不成想要给我也一同立个威名,连带秦老夫人手中的孔雀杖,要把我这一品诰命也给击了不成?!”
曾老太太一句一句,句句为证。
秦氏和秦老太太坐在一边,竟没话好反驳回去。
曾老太太对着秦氏和秦老夫人冷笑道:“你家老姨手中是先皇所赐的雀杖,但若想连我都打了,只肖动手之前,往郡王府里传个话儿,叫我那荣敏儿,来给我这老娘收尸!”
这话可是撂在这里了,老太太的话头谁还敢反驳?
秦氏跪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曾荣琳站在上头,对着知妙暗暗地使了个眼色。知妙看到荣琳的眼色,心领神会,乃是扶了曾齐越的手臂,低头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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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爱情仇
“再拿水来。”曾齐越坐在床沿上,对碧玥吩咐道。
碧玥斜靠在雕花大床的床边上,都迷迷登登地快睡着了。还是清歌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姑爷,还是我去罢。”
碧玥眯着眼睛:“清歌,有劳了。”
清歌点点头,拿了水洗急急忙忙地去了。
曾齐越没有顾及两个丫头,他只是坐在床沿边上,有点心急地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知妙。
打从回房时吐了一口之后,知妙进了房就歪在床上,直说后背疼得厉害,齐越说叫清歌立时回章府去,再去问洛掌柜、许掌柜怎么开两付方子来,知妙那时候还清醒着,只叫他们别动。说是她自己的旧疾,她清楚。不过叫清歌照自己以前吃的药,悄悄地去老太太的小药柜子里配了两剂,又悄悄地熬了,喝了下去。
曾齐越知道她是怕惊动老太太和秦氏,这样家里的一场大闹,已经是弄得人仰马翻,再因为她的病症吵闹起来,也实在是让人烦躁。但是她越发是这样的心思,越让他心疼。何德得这样的妻子,心思细密,体恤妥贴,步步为别人着想,着实令他敬佩。
只是知妙虽然睡了半日,到了掌灯时分,身上非但没有大好,反而像是来势汹汹起来。
曾齐越在外头才吃了几口晚饭,再回来看她,想唤她起来喝点粥的时候,伸手一摸,她额上的火烫就把他给吓到了。
“快去拿水,拿冰,拿巾子来。再悄悄地去问碧钏,有什么降火的药没有。”曾齐越有些心疼地连忙吩咐碧玥,他知道这是知妙的旧疾,一再复发,急火攻心,这才升了急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