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秀转过头来就看了知妙一眼,知妙的表情也略略有点吃惊。周妈妈赶忙从章荣孝的怀里把知微抱了回来,和蒋妈妈站立在一边。
“哎哟,我来的可巧了!”紧接着燕姨娘拍着手,笑眯眯地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姨娘领着怜香、惜香就从门外走进来,穿着紫绡对襟团花锯齿纹的裘袄,袄领袖口上都镶着水光光的黑紫水貂毛,里衬滚绣丝织粉桃红的薄棉长裙,裙腰系着金银粉绘花的彩丝绦带,手里捧着团金雕缕的兔毛暖手筒,额戴狐狸绒紫缎丝绵勾镶碧玉石珠的暖额,发髻里插着滴水衔珠的掐丝金钗,脑后拢了一梳金枝红玛瑙的金步摇,走起路来,金摇玉动,莲步生香,步步动人。
“哟,看我赶的恰正是时候,刚刚我还打发人去前头问老爷回不回来吃饭,小厮们回我说老爷早就回来了,我猜着应该是往这院子里来了,可巧赶过来正碰上饭时。”燕姨娘开口,满脸堆笑,“正好门厅子下面送来张居州百益堂的贴子,说明日南滇的药山货也送来了,请老爷明儿一早到铺子里查验清点。我给应了,把贴子拿来给老爷。”
燕姨娘一边说,旁边的怜香就立刻呈出出一张金红暗花的贴子,递给章荣孝。
章荣孝接过来看了一眼,应道:“知道了。”
燕姨娘又笑道:“即是老爷明天要到居州铺里去,今日可巧在这东院里,我就命我院子里的厨娘子炖一碗奶香鲫鱼汤,先是给二小姐补补身子,再也是算我入份给老爷送个行罢。快端过来。”
燕姨娘从团金丝缕的兔毛暖手筒里伸出手来,戴了三四只各色宝石金戒指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同葱玉似的动人。
惜香在后面连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汝窑的双耳及盖青花大汤盅,一端到桌上,掀开青团花的白瓷盖子,袅袅热气、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奶白色的鱼汤,炖得烂而不腥的银色鲫鱼,上等的提味香料,再配上翠绿的葱丝,金黄的姜花,加上汤料里飘散出来的各色香气,一闻一望过去就知道这鱼汤绝非只是一条鲫鱼所熬煮出来,必是用了上等的鸡汤、老味汤料所精心煨出来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往那青花瓷盅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咂舌。
燕姨娘则笑眯眯地伸手拿了桌上描金粉花的汤匙,亲手舀了一匙,热气腾腾地就放进章荣孝面前的碗里,再给知妙、知秀都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老爷、小姐们快趁热尝尝,这鱼我命厨娘子炖了两个时辰,用的还是老爷从铺子里特意带给我补身子的花参,听老爷说这种山参片补起来会更少火气,对身体很好呢。”
知秀看着燕姨娘那张满脸堆笑的脸,眸光凌厉;知妙却瞪着碗里那勺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鱼汤,忽然想这汤里会不会下毒?
章荣孝却是抬起头来,声音微淡地说了句:“这参给你补身子的,你又何必拿来给她们吃。她们年幼,怕是受用不了这些。”
燕姨娘听章荣孝的话,笑意如春:“老爷严重了,这花参正是不上火气的,给小姐们补补是最好的。我这些时候身子弱,怕还受不得这些血气之补呢。”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作出西施之病态来,竟手抚额头还踉跄了两步,身后的怜香立时就来扶她。一边扶一边还嚷道:
“老爷,快令三太太坐下吧,太太今儿一早就在前花厅理事,至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进,又着急命人炖了鱼巴巴地送来,这两
9、父女情深...
日连连作晕作痛的,再站下去怕是不成啊。”
章荣孝也被燕姨娘这样的形态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府里刚刚殁了林氏,又加之章荣孝对燕姨娘也到底是有些情份的,一时就急忙说:“快些坐下。”
燕姨娘还在作晕天昏地状,抚额道:“不妨事,老爷,我……”
怜香立时扶着燕姨娘就往东炕上坐,一边坐一边还说:“三太太快坐下歇着……”
哪知这样一退一动之下,怜香竟像是没看到似的,一手就拐到了炕桌上知秀刚刚放上的那只摇铃樽。只见得这大丫鬟的手肘一动,那只青花釉里的摇铃樽就立时从炕桌上直直地跌了下来!
知秀眼看的急,立时就扑过去大叫:“我母亲的花樽!”
结果也不知道那怜香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就身子一扭,一手扶着燕姨娘,一身就把个子还小的知秀一下子扛了出去。
啪!
摇铃樽直直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知秀也被扛得一下子摔在那粉瓷碎片上,两只手撑在那尖利的瓷片中心,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一见,立时都惊得要尖叫起来。
周妈妈抱着知微就带着哭腔:“蒋妈妈,二小姐……快去拿药纱来!”
云香、明香都慌不及地转身往外间跑。
章荣孝看到知秀摔在地上,满手是血,也惊得挑了挑眉。
只有把知秀扛到一边去的怜香暗地里挑挑眉,得意洋洋般地勾了下唇角。
知秀抬起头,恨恨地瞪着燕姨娘和怜香。众人皆狂奔去拿药拿绵,却知妙一下子从桌边弹起身来,跑到知秀的身侧,执起她血淋淋的双手,从自己的怀里立时摸出只青花小瓷瓶,拔了软木塞子,巴巴地把瓶里的药粉,都撒在知秀的双手上。
知秀没想到知妙会跑过来,也没想到她会怀中有药,不免得惊得什么似的,怔怔地望着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留言都没信心写了。
留评的都是生气的亲,没有个理解妙妙,安慰下我的吗?
10
10、一语破的...
“姐姐?”知秀瞪着知妙。
知妙把药粉洒在她的掌中,那刺破流血的伤痕,慢慢便随着药粉的渗入,而渐渐微滞。
“你先不要动,这是三七粉,让药粉浸进去,就能让伤口凝固,再用细纱包了,明天再涂上药,就会消肿止痛了。”知妙捧着知秀的手,慢慢地说。
知秀已经许久不曾受姐姐这样关爱,不免得越发觉得有些奇特。
“姐姐怎会有药?”
知妙一怔,把手中已经空掉的青瓷花瓶慢慢地一收,表情略带一点微涩:“是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谁……”知秀还想追问。
硬生生把知秀扛到一边的怜香,看到她们小姐妹蹲在一边,那种鄙夷的神情就爬到脸上,一边扶着燕姨娘,一边就眼帘向上翻,语气不饶人地:“二小姐可是要小心呐,这周嬷嬷是怎么教养的,把个花瓷瓶子还摆在炕桌上,这下摔了碎了到没什么,无凭地把二小姐的手给刺破了,啧啧,二小姐走路可是要带眼睛呐。”
知秀一听这话,眼睛里的火光都要冒出来了。
自从燕姨娘当了家,这家里的规矩越发是混乱了,怜香就凭的燕姨娘坐在旁边,竟如此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指责起她这个嫡二小姐来了!这活生生地就是看着她们嫡母殁了,没人维护没人撑腰,这越发的没规矩没脸面了!
知秀顾不得自己手里还在浸出的血印子,噌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一句话就摔了过去:“你是什么人,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怜香被一句填噎,回头就瞪知秀。
燕姨娘还装着头晕脑疼地,一手支着额头遮挡着章荣孝的眼光,一眼就朝着知秀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知秀都被这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打从燕姨娘进门之后,事事忍让、处处娇弱,即使是在林氏面前,也从不露出马脚。这时却突然如此凌厉地瞪着知秀,令知秀都惊了一跳。她待还想说什么,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知妙却把她受伤的手一握,用着不大不响,但屋内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还疼吗?我知你定会说没什么,母亲在世时也常叫我们忍让。但我愚钝,记不得母亲常让我们背诵的家训中,对打了主子东西还在大声叫嚷的奴婢,该作什么样的训导?”
知妙素日里是鲜少说话的,甚至连章荣孝都没见得她几时长篇大论,但这不声不响的话音一出口,众人都是纷然一惊。
连知秀都抬眼望着面前的知妙,但知妙脸上却没甚是表情,却转过头来,依然像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章荣孝:“父亲可曾记得?倘或是我记错了,无论谁人打烂了东西,即是母亲生前最心爱之物,也不必训斥,只需得我们笑而淡之?”
章荣孝心下都大大地惊了一惊。
果真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向来在家里看起来沉默不言的大女儿,挑起话头来无声无息竟如此犀利,还把问题丢在他的面前,言语之中,处处针芒。
章荣孝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母亲所立家训,我并不可知。但这青花摇铃樽本是你[WenXueKu.com奇`书`网]母亲从娘家所带来的陪嫁之物,在生之时也甚是喜欢,就这么跌碎了着实可惜。怜香,你在孝府多年,怎生的如此愚手鲁脚,大太太又刚殁去不久你就打烂她的心爱之物,实着该罚。来人,唤了训导嬷嬷季广寿家的来,把她领出去,打竹板子二十。”
怜香一听章荣孝这话,吓得登时都咚地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粗手笨脚,不知道这青瓷瓶子是大太太的旧物,只当是素日里插花枝的旧瓶,因着急扶着三太太才不小心拐到的,奴婢愿用月钱银子赔赠大小姐二小姐,可千万别领了我出去,老爷!”
怜香连连磕头带求饶,连眼泪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要知道这打竹板子可不是什么轻罚,要脱了外服只着里衣被教养嬷嬷痛打的,虽然嬷嬷们力小,比不得外头的佣仆小子们,但是这二十下打下来,就算不皮开肉绽,也得十天半月肿痛得不能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