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来请拜的人多少都听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早饭时知妙和知秀在东堂里吃饭,听到清歌从外面小丫头那里传来的这话时,清歌新燕等几个小丫头甚至眉飞色舞的;那意思似乎众人都觉得这位当家新主母除了长相一般,脸色黑黄之外,甚是没用;居然被吕嬷嬷她们如此摆弄,还刚刚进门就折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小丫头。知秀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蹦出了两个字:“钝孥!分明是那些婆子们要整她罢?若是这么个品性……”
知秀没有说下去。
知妙只是微微地转了转眼珠。
待众人到了前堂新房来,恰阮氏回来。众人似乎看到她倦极,都似有放松之意。个个脸上都好奇兼排斥,仿佛都在等着看这位新主母的笑话。
但阮氏进了堂门,看到院子里这些人,忽而就放开了乐珠的手,竟一个人信步踏来,对着那些围在院中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目光过去,冷寒如冰。不知何故,那样的眼神投过来,即使是心内腹绯等着看好戏的人,也不由得微微欠身,不敢直视。
阮氏就这样肃严地进了门,然后往内堂正座上一坐,语声清亮道:
“各位辛苦了。我去家陵谒拜,担搁了些时间,令各位久等了。嬷嬷,且开始吧。”
阮氏只向着旁边一挥手。
众人立时分批分队,向她请拜。
先进的就是嫡房的知妙、知秀和知微。知微路还不会走,在周妈妈的怀里蹬着小胖腿。
阮氏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微微地笑了笑。
再然后是姚姨娘带了知邺和知画。
随后是燕姨娘带着知同行礼。
阮氏看到燕姨娘的腰身,略叮嘱了一句:“你且起来罢,仔细着身子。”
燕姨娘听到这话,表情到甚是肃顺,一丝不苟的。福礼回道:“多谢太太关心。”
退至一旁。
知妙站在另一侧,看到燕姨娘现在每日严整肃穆的表情,都怀疑这还是以前那个燕姨娘吗?那个阴暗狡诈,手段非常的燕姨娘?难道是怀了身孕,即将再次为母,甚而连脾气品性都变了吗?
这里各房的孩子、姨太太们都进完了,又是各门各院管事的嬷嬷、媳妇、婆子来给新主母请安。
一直折腾了许久。
知妙看到阮氏的脸色都越发不好。
直至众人礼完,阮氏坐在上面说道:
“各位,我年轻,刚刚进得这府里的门,有许多事务不甚了解,自此之后,还需要各房各位嬷嬷、管事的扶持,我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尽管提出来;家里的事务暂时还按以前的一样儿处理,我要有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各位多多包涵。”
阮氏这话一毕,知妙就看到底下有三两个婆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有一个拿了个帖子就走上去,对着阮氏鞠了一礼:
“太太,这将要临着八月十五,我们大厨里将要备下的果食零材,一共一百二十八样儿,还请太太过个目,好发了我们牌子进库领银子。”
阮氏听到这,眉宇微迭了一下,伸手道:“乐珠,把帖子拿上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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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恩威并施
走回院子的时候,知妙还在一边走,一边沉吟着。
知秀赶过来看姐姐,开口问:“姐姐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知妙回道:“没什么。我刚刚听那婆子念帖,总想着这八月十五团圆节,府里上上下下要用那么多物什?”
知秀看知妙的样子,忍不住歪着头笑:“今年和往年不同,不是姑祖母他们要到咱们府里来吗?再者,这园子里总有些事儿是咱们这些小姐们管不着的,姐姐老操那些心作什么?这不是刚刚来了新主母,后宅里的事儿,都给主母办呗。”
知妙听知秀的话,微微地眨眨眼睛。
这个新主母可是她们的“后母”,但知秀的表情甚至很正常,没有任何异色一样。
知妙想起阮氏这入门第一天,脸色有些非常疲倦的样,忍不住对知秀说:“秀儿,这新妇进门,都是要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如此辛苦的吗?”
知秀抿抿唇,秀气的眼眉微挑:“也不尽然吧。辛苦不辛苦,还要看个人造化了。姐姐,你别总替别人担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吧。别管新主母,还是父亲如何,咱们只一心在咱们东院里,还如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潜心把小弟带大养好就是了。弟弟是母亲的心头肉,我们不要没了母亲的心血就好。”
知妙想想知秀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姐妹并小丫头,嬷嬷们回去东院不提。
这边厢阮氏的确已经疲倦不堪,回了新房好生地睡了半日才起得了身。
刚刚起来,新房内外的冷酒桌宴已撤,乐珠并小丫头们又重新摆上了热饭菜,乐珠给阮氏换了衣服,又服侍她开始吃饭。
孟嬷嬷听到阮氏起身,走到门跟前儿就开始唠叨:“小姐,我总说这家大业大的,你年纪又轻,来了这里总会受气的,不如让大人给你挑个年轻点,府上人少点的地儿,结果小姐还认了这里。这叫一通活活折腾,打从昨儿晚上‘拜先姐’开始就没个安静头,后着又拉走了我们一个小丫鬟,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立规矩这又是做什么呢?今儿早上在那么多人请安主母的时候,又拉了那么长的单子过来,这不是活给小姐难堪么。到不知道这家里是谁挑了这个头儿,小姐才进门就给这些颜色看。”
阮氏正在吃饭,桌上摆了红烧尾鱼、玉露虾炙、汤络绣丸、同心结脯肉、金银生花卷,旁边配了贵妃红、蜜如意、甜雪团子、糯磁果,再往旁边摆了两大碗仙人合意汤,喜蜜桂花酿。这一桌子是热气腾腾,有肉有面有果子,汤蔬主食都齐全,又取了些同心如意的名儿,闻起来香气扑鼻,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阮氏正咬着一块蜜如意,搅着碗热气腾腾的什锦八宝粥,滋味甜丝丝的,从舌头尖化到心眼儿里。任凭孟嬷嬷在旁边着急地说着,她只慢条斯理地把东西嚼碎吃完,擦了擦嘴才慢声声地道:
“嬷嬷活了这大半辈子了,可知道那官场上的事儿,岂是你我女人能掌控得了的?我这桩亲事,[WenXueKu.com奇`书`网]是当朝郡王爷亲口保的大媒,哥哥正是巴结不上王爷呢,这等大事从天上砸下来,哥哥岂还有推脱的理儿?”
孟嬷嬷着急:“那也不能把小姐塞到这火坑里来……”
“什么火坑?”阮氏转过头去,“不过是府大了些,家务繁杂了些,孩子多了些,老爷年纪大了些。凡事慢慢来,总会处理的干净。”
“哎哟我的小姐,这么些年来,你在家可是受气受惯了,好不容易脱了那个家,到了这个家里当了主母,我想着小姐总亏翻身了,可谁知道又掉进这个火罐里受着。”孟嬷嬷是阮氏的乳母,脾气略急,爱出头,这一看阮氏进门就吃了这些气,早已经忍不住要巴巴地掉眼泪儿了。
阮氏只把手一挥,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个婆子拿着帖子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阮氏一福,道:“太太,这是园子里准备改造林叶种子的名册,请太太过目,发个牌子我们领了好早点动作。”
“花木改造?”阮氏问。
婆子点头:“是的。因着春天初的时候,家里没了主母,疏忽了一些,死了好些花木果子,管事嬷嬷说枯在那里太难看,要重新栽种。现如今新太太您进了门,这些事情都要您过了目我们才敢办。”
这说的叫一个低眉顺目,好像多么看重阮氏一样。
阮氏低头看了一看那名册,对乐珠点头:“拿牌子过来。”
乐珠在令牌盒子里取了一枝,交给阮氏。
阮氏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把牌子交到那婆子的手上:“你们这般尊重我,我必也是有求就应的,只望嬷嬷们善心办事,替我处得周全才是。”
那婆子拿了令子,早已经是喜笑颜开了,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话,连忙道:“太太放心,我们必是尽力为太太办事的。”
阮氏点了点头。
那婆子拿了令牌喜不自禁地去了。
孟嬷嬷又觉得有些不悦,道:“小姐,你这是不是太纵着她们了。”
阮氏不言,只对乐珠说:“把名帖收好。”
“是。”乐珠连忙拿了那帖子,收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去。
孟嬷嬷看她们主仆两人忙碌,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觉得阮氏在受气,不住地叹气。阮氏吃完饭,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脸,走到孟嬷嬷的身边,只把孟嬷嬷的肩膀一捏。孟嬷嬷抬头看阮氏,阮氏已经转身,向着里屋去了。
阮氏这边主母已经坐上了,到是有一桩事,没有和了她心意。
便是那章荣孝,也不知是铺子里真忙,又或是他无心的,虽是续弦,新婚燕尔的,夫妻两人也当是亲亲昵昵地说说话,碰碰面。但接连几日下来,章荣孝不是在铺子里没有回来,就是回来的路上已经和大掌柜喝的薄醉,几个仆厮把章荣孝扶回新房的时候,已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阮氏看着这位面相还算出众的大老爷,又想想自己入门这几日,不由得觉得腹中心火难烧。但竟也没有说什么,面上表情也如常,只是尽心尽力地为章荣孝脱衣更鞋,服侍他睡下。第二日清晨起床,又是尽心尽力地帮他沐浴更衣,再送到门外,盈盈拜服:“老爷慢走。”
这些时日,这位当家新主母的品性,众人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