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绑铺盖的绳子给大彪套在脖子上,对喇嘛说:“你回去值班,我自己送他。”喇嘛恋恋不舍不看了大彪一眼:“大彪,去了好好听话,少吃亏。”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心里竟然有一丝伤感,感觉很空虚,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大彪咳嗽了一阵,好象好受点儿了,开口说:“朋友,你给我记好了,咱们这就算是正式认识了。”我不想跟他废话,你他妈的什么级别跟我来这套?猛推了他一把:“走你妈的吧。”大彪还是慢腾腾的,他似乎是在寻找机会想突然给我来上那么一下子,我笑了,我会给你这个机会?这段路我俩走了好长时间,到了严管队门口的时候,大彪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加快步伐进了大门。办完了交接手续,我拍了拍大彪的肩膀:“好好活着,我在外面等着你。”大彪看都不看我,抱着铺盖一步三晃地向幽深的走廊晃去。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严管队的门口,眼前满是刺眼的阳光,我觉得自己孤单极了,如果从天上往下看,我应该像一只蚂蚁似的站在空旷的劳改队大院里,阳光把我钉在那里,犹如用圆规扎出来的一个黑点。难道这样的生活要伴我度过两年?这两年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可是真正的青春,这样的青春年龄,一旦荒废在这里,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损失啊……我茫然地看了一眼瓦蓝的天空,突然脚下一软,扑到了地上,扑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谁猛踹了一脚,又像是一瓢水突然被泼到了地上。我的脸蹭着地面,呼吸带起来的尘土在我的眼前漂浮着,被阳光一照,泛出五颜六色的光来,让我突然想起了过年时候放的礼花……再要想跟我弟弟一起放礼花就要等到两年以后了,两年以后我还有放礼花的心情吗?我爹和我弟弟还能都在这世上活着吗?这个想法让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忽地坐了起来,你他妈胡思乱想什么呐!我迅速站起来,扑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快步站到了一个树阴下。树上吊下来一只吊死鬼,被风一吹忽悠忽悠地晃,我伸出指头弹了它一下,它竟然拉长了,掉在地上,我跟过去一脚踩扁了它,脚下软绵绵的。里面的汤出来了,把淡黄色的茧染成了绿色。我觉得自己有些类似这个吊死鬼,命运自己无法掌握。对面的楼上有人喊:“喂——朋友,你是不是蝴蝶?”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窗户上扒满了人,一律的光头,全是一个模样,我分辨不出是谁喊的来,笑了笑没有回答。西侧的一个窗户上有人伸出手来摇晃:“蝴蝶!是我呀——宫小雷!”宫小雷?我把手档在眼前仔细打量他,他把脸贴近了铁窗:“好好看看,不认识大哥了?”果然是他!我仔细一看那座楼,那应该是老残队的监舍:“小雷,你他妈怎么残废了?”“快别提啦,”宫小雷见我认出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装的,快要从这里滚蛋啦,还回三车间!”“那好啊,我也快要下队了,”我很高兴,万一我回了三车间,这又是一个好帮手,“你等着我!”“没问题,你判了几年?”“两年。”“操,就才两年啊,没意思……”“我操……”我想骂他两声,又忍下了,我跟他不是十分熟悉,不过是跟着胡四跟他见过几面。宫小雷还想喊什么,被人喝住了,他怏怏地从窗上退了回去:“有时间来找我啊,我不方便去你那儿。”我冲他挥了挥手,走出树阴,往入监队走去。路上不断有人在楼上喊,蝴蝶,你怎么又进来了?我没有兴趣跟他们打招呼,低着头只管走我的路,脑子里空荡荡的。
第一百三十章 关于小广
第一百三十章 关于小广回到队部,狄队正跟孙队说着什么,好象很生气的样子,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狄队冲我点了点头:“进来,送下了?”我说送下了,这小子很不服气,说要出来报仇,也不知道是说我还是说政府。狄队皱了皱眉头:“他那是说我呢,这家伙一直对我有意见,让他先吹着牛,出来我就让他好看。”孙队笑了笑:“他也真是,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跟政府对抗,这要是放在前两年,不打死他也应该给他蜕层皮去。”狄队问:“他真的跟犯人们说他是政府干部?”我点了点头:“真的,我亲耳听见的,很多人也可以证明。”狄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简直是无法无天!好了,我都调查清楚了,你抱着劳改手册回去吧。还有,李健平分到值班室里了,接替袁文彪的位置,庞建军也回去了,加强值班力量。你要负起责任来,出了问题我直接拿你试问……另外,以后把打人这个毛病给我改改,回去吧。”我抱着劳改手册往楼上走,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胜利后的喜悦?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楼道里静悄悄的,我突然发觉,我这种怪怪的感觉是无聊,极度的无聊。走廊上正在打饭,健平趾高气扬地站在走廊头上维持着秩序,我冲他笑了笑:“小子,当官了?”健平嘿嘿了两声:“跟远哥沾光了,没有远哥玩这把魄力我哪来的官儿当?”撸子笑眯眯地走过来,一路无声地笑:“远哥你猛,我就估计会是这么个结果,可算是出了一口气。”我把健平和喇嘛叫到一起,对他们说,以后你们俩负责打水,我跟撸子负责打饭,大家拧成一股绳,把活儿干好了,咱们都争取减他几个月。撸子说,我得减他几年,你们的刑期都短,眼看就出去了,就我长,不减几年不过瘾。我笑道,那就争取减他几年,前提是听我的话,不然我让你跟大彪一样。撸子嘿嘿地笑,我不会学大彪的,你光听他这个名字就行了,大彪大彪,大膘子嘛。我胡乱跟他们笑了一气,站在走廊上把饭吃了,拽着健平进了值班室。“健平,想不想跟我一起下队,咱们去车间里锻炼锻炼?”“远哥,我不想去,听说下了队得出力干活,”健平舔着嘴唇嗫嚅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好活儿。”“你小子啊,胸无大志,”我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得,我不拉拢你了,你自己在这里享受吧。”“嘿嘿,远哥,我觉得跟你干活儿心里塌实,比跟着胜哥可强多了,胜哥没有主心骨,整个一个棉花耳朵。”“你不是说早就不跟着他玩儿了吗?”“也玩儿,不过不是跟以前一样了,也就是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什么的,他不让我提社会上的事儿。”“那就对了,”我挺佩服小广的,说不玩就不玩了,叹口气说,“可惜了,这次他没能控制住。”健平偷眼瞄了我一下:“远哥,其实这事儿我早就知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不愿意听啊……”我扫了他一眼,这小子聪明归聪明,就是说话容易吞吞吐吐的,让人感觉不是真汉子,我说:“该说就说,不该说就拉倒,别跟我装什么深沉,我跟小广不一样,我没有他那么多讲究,你说。”健平说:“其实这也是我分析的,不一定准确,反正我觉得胜哥知道敲诈他的那个人不是你安排的,我能看得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小广真的不是那么想的,他这么干是什么意思?我催促道:“快他妈说,再这么说半句留半句的我就不听了。”健平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唉,胜哥出事儿那天是跟我一起喝的酒。那天我去找他玩儿,他正在家里擦他那把刚买的猎枪,我就问他这是想跟谁玩命?胜哥说,跟蝴蝶,我吃了一惊,我说,你神经了?人家蝴蝶现在正如日中天,就你现在这个奶奶样儿怎么跟人家斗?他说,我不跟他斗,我直接去把他的腿打断拉倒,让他明白明白我陈广胜不是个傻逼。我就笑话他说,你不是整天说你不在社会上玩儿了吗?这怎么又想开始?说着话他姐姐回家了,他就把枪藏起来,拉我去了他家楼下的一个小饭店。喝了一阵,他说,杨远这个混蛋派人敲诈我,让我爹给他准备三万块钱。我说,不会吧,蝴蝶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吧?胜哥说,他当然不会,他的朋友会。后来他就不说这事儿了,只是喝,喝到最后他又上火了,埋怨自己没有本事,连个盲流子都制伏不了,连累家里的人跟着他担心……我就启发他,让他打听明白了再说,他不听,他说,我打听个鸡巴?不来点儿狠的谁能告诉我?又光喝酒不说话了,最后他喝多了,好象说他要借这个机会东山再起,不管是不是杨远干的,他要借砸杨远的机会重新站起来……再后来我就不敢跟他喝了,我怕你知道会怀疑我跟他说了什么……”健平说到这里,偷偷瞄了我一眼:“远哥,你不会怪我吧?其实你们俩都是好大哥……”我的心有些乱,摆手示意他继续说,健平哆嗦了两下嘴唇又不说了。我拍了拍他的手:“你说你的,我不怪你,你又没有多说什么。后来呢?后来小广就直接找我去了?”健平垂下了脑袋:“他摔了一个酒瓶子,连帐都没结就走了,拦他都拦不住……”健平说,小广从饭店里出来,直接就回了家,健平怕他出事儿,就给大亮打了一个电话,让大亮去劝劝他。大亮还没来,小广就用一件旧衣服包着猎枪下楼了。健平上去拉他,他把健平推了一个趔趄,直接上了去市场的公交车。健平骑着摩托车跟着他,他下了车,在市场门口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把枪揣到风衣里,进了市场。他没有直接去我的铁皮房,而是找了一个人问我在不在,那个人摇了摇头,他又问了几个人,这才进了铁皮房,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以后上了一辆小公共,健平明白了,小广可能是早有打算,知道我不在市场他才去拿这个架子的,似乎是想达到一个他谁都不怕的目的。后来健平没跟住他,就去了他家楼下等他,他风也似的回来了,健平上去跟他打招呼,他让健平赶紧走,说他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