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广沉默了一阵,闷声说:“我提醒你,不要骚扰我,我不想在外面混了。”
我骚扰他了吗?
我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小广哥,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小广的声音变了,似乎变回了当年:“听好了,别逼我。”
听他的口气,这里面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你在那儿?我去找你。”
小广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砬过,听起来沙沙的:“没必要,你好自为之。”
我刚嚷了一声别挂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静音,我摔下电话就把花子喊了进来。
花子见我脸色铁青,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推着他往外走:“你去打听打听陈广胜在哪里,我要见他。”
不大一会儿花子就回来了:“他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好象请了病假。”
我想让花子带人去他家里把他拖来见我,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想再牵扯到他家里的人。
抽了一阵闷烟,我对花子说:“这几天多留心留心小广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花子很纳闷:“远哥,你没弄错吧?小广现在很老实……”
我摔了他一烟头:“闭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该打听的你少打听。”
花子讪讪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别惹他,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
我拉开他,侧身挤出门去。
从那五摊上拎了两条鱼,又去大昌摊上撮了一袋子虾,我发动车就走,我要去找胡四。
胡四的小饭馆扩大了,他把旁边的一家粮店盘了下来,跟原来的饭馆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名字也改了,现在叫“食为天大酒店”
,门口摆放着两排硕大的花篮,门头上挂着一溜红彤彤的大灯笼,喜气洋洋,像一个爆发户的庭院。
没变的是,门口还支着那个汽油桶改造的炸油条的工具,那个村姑依旧在高声叫卖:“包子、馅饼、油条,胡四牌的啦!”
进门的时候,胡四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前厅溜达,我喊了一声:“土财主,忙着呐?”
胡四连忙丢了鸡毛掸子,自我解嘲:“啥叫土财主?我这人不喜欢闲着……刚要去找你呢,你竟然自投罗网。”
“这词用得不恰当吧?什么自投罗网?”
我把带来的东西丢到厨房里,回来打个哈哈。
“恰当,自投罗网的意思就是,我设了个局,让你进来钻,哈哈。”
“设的是什么局?说来听听,好的话我就钻。”
“不急,呆会儿林武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你先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把刚才小广打电话的事儿说了一遍。
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不会吧?前几天他还来这里跟我好一顿聊呢,他说他刚承包了他们商场里的一个装潢材料部,正准备大干一番呢……他还把你好一阵表扬,说你人很仗义,出来以后也没找他的事儿,等有机会跟你谈谈,将来交个朋友。这不都挺好的嘛,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小广那个人我知道,别人不去惹他,他是不会主动去惹别人的……怎么回事儿呢?杨远,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找他的茬儿吧?或者你的朋友,比如金高啦,花子啦,他们也没去惹小广?”
我想了想,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会,这几个哥们儿天天跟我在一起,他们干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四哥你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我的这帮弟兄绝对够义气,他们是绝对不会瞒着我去干任何事情的,这一点我敢打保票。”
胡四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那就奇怪了,难道有人故意给你们挑事儿?谁这么下作?”
我把那瓶酒一口气干了,砰地敦在桌子上:“我不管了,你跟小广熟悉,你去打听。”
胡四拿起瓶子,小心翼翼地插到身边的啤酒筐里,回头说:“交给我吧,抽空我去找他。”
“李俊海有下落了吗?”
胡四还是闲不着,拿过一把芹菜放在桌子上摘。
“没有,我估计他是伤心了……”
我怏怏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不高兴啊,我怀疑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不会吧?”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心一堵。
“难道你把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你的全忘了?”
“忘不了,可小广那么聪明的人会相信他?”
“这就需要去问问小广了,”
胡四摇摇头,“小广聪明个屁,心太软。”
“哈哈,说蝴蝶蝴蝶就到,”
林武像一头狗熊那样横着身子闯了进来,“刚才我跟芳子还在路上说你呢,芳子说要去市场拿你两条鱼回来炖着吃,我说,别去,蝴蝶这小子净卖假鱼,他的黄花鱼和红头鱼都是上了颜色的,虾是撒了尿的……”
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抹阳光里的芳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嫩红的阳光斜打在芳子的脸上,她的脸泛出熟透了的苹果那样圆润的光泽。
“远哥,你可真老实,”
芳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冲我直乐,“他那么损你,你也不揍他?”
“啊?他说我什么了?”
我确实没听见刚才林武在说什么,傻得像我弟弟。
“他说你是个奸商呢。”
芳子用眼角瞟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走一步我的心紧一下,几乎要晕厥了。
林武去厨房里拿了两根黄瓜,喀嚓喀嚓地嚼:“真他妈奇怪,芳子好象看上蝴蝶了呢。”
芳子把嘴巴撅成喇叭状,大大咧咧地说:“就看上了怎么着?人家远哥多稳当?哪像你,猴子似的,是不是远哥?”
我说不出话来,脸烫得厉害,连忙点根烟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武好象并不在意,傻笑着递给芳子一根黄瓜:“那好啊,有空我给你们拉拉皮条。”
胡四笑眯眯地转圈打量芳子:“嘿嘿,我妹妹是越来越‘拿人’了,瞧着腰儿,瞧着屁股。”
芳子推了胡四一个趔趄:“滚蛋,再这么流氓我告我姐姐去,休了你。”
胡四正色道:“休了好,休了我找你……好了,谈点儿正事吧,林武,你跟杨远说。”
说完瞥了芳子一眼。
芳子很知趣,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小鸟一样飘了出去。
林武说的事儿让我吃了一惊,拿烟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如果你自己没有车,出门怎么办?”
林武把满嘴的碎黄瓜吐在地上,瞪眼问我。
“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呀,”
我一笑,“怎么,想打我车的主意?”
“你那还叫车?”
胡四边收拾着地下的黄瓜边说,“哥哥我的车可比你的气派多了。”
“别打岔,我跟杨远说,”
林武继续问,“除了公交车你还坐过什么?”
我想了想:“还能再坐什么?你以为这是在香港啊,出门还坐的士?”
林武哈哈大笑:“你以为不能?四哥的车跟的士也差不到哪儿去。”
胡四瓮声瓮气地说:“是这样,我和林子俩凑钱买了两部面包车。”
我明白了,前一阵我就发现街上跑了不少小公共,车窗玻璃上写着5路、7路什么的,好象有点儿钱又急着出去办事的人才舍得坐那车,票价比大公共要贵许多,莫不是胡四也想干这一行?
我笑道:“我明白了,四哥想当司机,不当厨师了。”
“他连油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当什么司机?”
林武插话说,“他也就是块当厨子的料……算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实打实的来吧。我俩凑钱买这两辆车都好几个月了,一直让伙计们在长途站那里拉私活儿,前几个月挣了点儿银子,眼看要挣出下一辆车钱来了,车就被交管大队给查封了,老四没办法就去打点关节,这一下子把刚挣到手的那点儿钱全折腾进去了。好歹把车赎回来,还没等继续上路呢,孙朝阳就开始找麻烦了,要让老四消失……对了,你应该认识孙朝阳吧?”
我的头皮一麻,怎么不认识?
那可是个大哥级的人物!
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在后海跟他见过一面。
那天上午,牛玉文脸色蜡黄地在宿舍里喝闷酒,我问他为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
牛玉文说,一直跟着他玩儿的一个弟兄被人打了,很惨,腿都打断了,那伙计家里又穷,住不起医院,一直在家躺着。
没办法,牛玉文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打人的那个人要医药费,结果走到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打散了,那帮人凶得很,擎着菜刀一路撵牛玉文,扬言要把牛玉文砸回他妈逼里去……我问,是谁这么疯狂?
来明的不行,咱们背他的“死狗”
去。
牛玉文说,那多没劲?
今天你背了他,只要他死不了,明天他再来背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不再打听了,只是安慰他,别怕,他们再来找麻烦,我跟他们拼。
下午有人给牛玉文捎来了话,让他晚上带人去后海,那个人要跟他火拼一场……牛玉文唉声叹气了一个下午,最后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牛玉文回来的时候好象变了一个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晚上跟我一起去,这架不但打不起来,那帮小子还得给我磕头。
晚上,一个披着黑风衣的人来了,这个人一言不发,甩头让我和牛玉文跟他走。
我们三个人行走在去后海的路上,很孤单。
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有点儿畏惧他?
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站在海风的当口,风鼓起他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我们三个人站了没有多长时间,一群黑影就从几条破船上跳了下来。
一个黑敦敦的胖子,用一只手电筒冲我们乱晃:“呦!很猛啊,就来了三个?”
晃着晃着,他突然像被鱼钩甩了一下的鱼,猛地丢了手电筒:“朝阳哥,是你?!”
后面的人一下子散了,唧喳一阵,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靠前,远远地往这边偷看。
穿风衣的大哥站着没动,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过来。”
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手里拿着的一把斧头噗地掉在了沙滩上:“朝阳哥,原谅我……”
穿风衣的大哥没有看他,他把脚踩在礁石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用手托着的腮冷漠地转向了乌蒙蒙的大海,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伴在柔和的海风里犹如来自天边:“吴胖子,出来混要讲一点江湖道义,不要以为没人压着你,你就可以飞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