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才是正事儿,我接过照片端相了一阵:“哥哥?大爷还差不多,他是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
小杰吹了我一口烟,“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叫李本水,假大款。”
“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蝴蝶,我看你这劳改是白‘打’了,别打听了,知道那么多,没什么好处。”
“我不是不相信你,这事也太大了点儿,不弄明白了,我不敢下手。”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郊县织布厂的业务科长,把厂里的二十万块钱拿走了……”
我摆摆手让他住嘴:“我不是问这个,我想问你,是谁给你提供的线索?”
小杰无奈地笑了笑:“唉……行,我告诉你,是春明。”
春明是小杰舅舅家的孩子,比小杰大几岁,在银行上班,去年刚结的婚,很木讷的一个人。
小时候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曾经过继给小杰家一阵,跟小杰很合得来,小杰进去以后,大都是春明去接见他,两个人的感情很深。
我突然就理解了小杰不想让我打听的原因,一时很后悔。
不过我知道,既然是春明提供的线索,应该非常准确,可是春明为什么要这样办?
“春明?别闹了,春明一个老实孩子,他凭什么告诉你这样的事情?”
“蝴蝶,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吗?好,你非要打听明白,我就告诉你,他赌博……”
“别说了,”
我打断小杰,直截了当地问,“李本水什么时候存的钱?”
“前天,他前脚存上,我后脚就知道了,跟孙朝阳那事儿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得到的。”
我还是不明白,春明怎么会知道李本水的钱来路不正?
刚想开口,小杰就接上了:“我知道你是想问,春明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是这样,李本水从单位拿走了钱以后,单位就知道了,当场报了案,公安局接着就通知了各地的银行,注意这笔款子,并且给银行发了李本水的照片,一旦发现他,直接报案。这小子也是个没脑子的主儿,你说你‘黑’了这么多钱,赶紧去外地潇洒呀,他偏不,躲了没几天就跑咱们这里来了,而且还是用他的本名存的钱。春明当时就认出他来了,没管他,给他把钱存上了,是十五万,估计那五万他揣在身上。存完了钱,春明就跟着他,看他住在哪里,不远,就在银行后面的一条胡同里,还带着一个小妞儿……这小子傻得够可以的,一直没挪窝,还住在那里,你睡觉的时候,春明还给我来过电话。”
“说说你的打算。”
我的血又热了起来,感觉浑身都要爆炸了。
“很简单,把他绑了,逼他说出存折密码,找个不认识的人把钱提出来完事儿。”
“钱是存在春明那个柜上吗?”
“是,管他存在哪个柜上呢,有密码就能提钱……”
“不对,存折上写着他的名字,去别的柜立马出事儿。”
“这倒也是,那就在春明上班的时候去提,万无一失。”
这太好了,这样的钱不去拿,老天爷会不高兴的。
我嘿嘿地笑了:“小杰,咱哥们儿终于熬出头来了。这样的机会恐怕一辈子也难找,这不等于天上下钞票嘛。事不宜迟,明天上午就动手,晚了的话,恐怕就没咱哥们儿的好事了。这么办,天一亮你就去租房子,最好去乡下,按房东的要求,该付多少房租就付多少房租,前提是,房子必须僻静,没有人打扰,要知道,还不一定得熬他几天呢。租好了房子,咱俩就去绑他,我另外去租一辆车,把他和那个小妞儿一遭绑了,然后见机行事。”
“不用租车,就开你自己的,咱们一绑他,他就懵了,不可能记住车型车号,”
小杰胸有成竹,“如果租车的话,越发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旦出事儿,首先就得调查出租公司谁来租过车,你想想,现在自己有车的人那么少,一查就查出来了,到时候公安问你,杨远,你自己有车,来出租公司租车干什么?你一磕巴,直接完蛋,这大小也算绑架啊。”
“有道理,就这么办,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咱们也别在社会上混了。”
“还有,就咱们两个人,有把握把事儿办了吗?”
“一点儿问题没有,”
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目光,“你,我,等于一个加强连。”
“对,”
小杰把嘴咧成了蛤蟆,“还是一个侦察兵的加强连,哈哈。”
对着照片又看了一阵,直到把李本水的那张土豆脸扎根在了脑子里,我跟小杰才松了一口气。
我拿过一张纸,先画了银行的位置,又按小杰说的李本水住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然后设计好了停车的位置,笑着说:“李本水这小子确实没有脑子,你看,从胡同里出来,走不了几步就上了大路,大路四通八达,爱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走他妈三步远就是后海,把他扔到海里去,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去的,弄不好他还以为有人来请他洗海澡呢。好了,睡觉吧,明天我回市场等你的消息。”
半夜,我起来撒尿的时候,看见小杰躺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电视里的和尚和道士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愤怒的女子跟一个风度翩翩的小生在吵架,小生被女子扇了一巴掌,泪流满面,冲她高叫一声,天呐,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老天爷呀!
挂靴拂袖而去。
小杰似乎也愤怒了,啪地关了电视,什么鸡巴玩意儿,天下女人有的是,你嚷嚷你妈那个逼。
天很快就亮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把我的心照得暖洋洋的。
闭了一阵眼,我坐起来,天顺正要往外走,我叫住了他:“有什么消息给我打传呼。”
小杰正在刷牙,喷着满嘴白沫直摇头:“不用找你,有事儿直接找我。”
天顺急着出门,回头说:“我知道了,我单线跟杰哥联系好了。”
我掀开了被子,一股浓烈的脚臭味把我熏得一阵眩晕,小杰,赶紧找个媳妇吧。
小杰的父亲去世了,三个哥哥都结婚了,家里就他跟他妈两个人住。
我洗了一把脸,去客厅跟他妈打了一声招呼,他妈正弯着腰从一个盆里往桌子上的碗里捞面条,听到我喊她,回身横了我一眼:“以后别叫我大姨了,我没你们这些外甥。”
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欢我们这帮人凑在一起,她怕我们惹事儿。
我对付这个很有经验,这种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老人会唠叨个没完。
我装做没有听见,抄起墙角的一个拖把进了厕所,边在池子里涮拖把边想,也怨不得老人家这样看我们,我们也确实做了很多让老人操心的事情。
我们这样的人,在老人眼里肯定都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坏孩子,他们对我们是又恨又爱……但是,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坏孩子呢?
起码我不认为自己坏,虽然我能够用筛子从自己身边筛出一大把杂碎,但我一直相信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即便别人认为我是坏人,那我也是坏人里面的好人。
我时常回忆起小时侯戴着红领巾上台领奖状时的情景,那时候我可是个乖孩子,我爹经常为我自豪,在街上遇见熟人,我爹会把我往前一推,张三,这是我儿子,今年又评上三好学生了;李四,怎么样,我儿子不赖吧?
站在厕所里,我拼命地想小时侯我的那些纯真,不知道因为什么,脑子里除了明镜般的天空和随风摇曳的庄稼,什么也想不分明,感觉那些往事就像一个大胖子的手臂,无论如何也够不到脚尖了。
小杰他妈见我拿着拖把要出来擦地,脸一下子慈祥起来:“大远别忙活,吃饭啦。”
小杰倚在门边拦他妈:“你别管,让他擦,他擦地的技术好着呢。”
小杰他妈坐下了,一眼一眼地剜小杰:“看看人家大远,又懂事又勤快,好好跟人家学吧。”
这话说得我心里麻酥酥的,恨不能趴到地下用抹布擦地,估计当时的脸比警灯还要红。
吃了饭,我简单跟小杰他妈聊了几句,给小杰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脸上毛茸茸的,像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摸着。
街道两侧的积雪被融化了不少,一些残存的雪躲藏在树根下或者阳光照不到的墙角里,有时候能从一个阴暗的角落看见一两片碧绿的草叶。
抬头看看天空,低头看看这几片草叶,我突然意识到,春天即将到来了。
我很佩服这些小草,它们很守时,只要觉察到自己应该出来了,就跃跃欲试,管你什么天气呢。
天寒,我先躲一躲,天只要稍微温暖一点儿,我立马钻出土层,给你点颜色看。
我也佩服它们的顽强和执拗,即使头顶上压着一块石头,它们也能测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挤。
回家的时候,我爹正推着自行车出门,我弟弟跟在后面磨蹭,我站住了。
我发现我爹的脸苍白苍白的,估计又为我担心了一夜,心头一酸,头皮也有些发麻,又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喝酒来,我冲我爹咧了咧嘴:“你上班去吧,我去送二子。”
我爹没有说话,扶了扶帽子,一蹁腿上车走了,一路摇得铃铛叮当响。
我弟弟笑呵呵地过来拉我,我一把抱住了他,眼前一片模糊。
在公交车上,我弟弟说,他们老师又表扬他了,老师说,二子橡皮泥捏得真好,将来能当雕塑家。
我说,就是就是,我家二子不但要当雕塑家,还要当雕塑家的爸爸,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过几年生个小二子,咱们一起培养他,让他也当雕塑家,把咱们一家三口雕在一起,那样咱们就永远也分不开了。
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嚷嚷,不行不行,应该把我儿子也雕进去,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
惹得车上的人哄堂大笑,直夸我弟弟算术学得好。
好什么好?
他还没把他老婆算进去呢。
没来由地,我就想起了芳子,是啊,等我弟弟有了孩子,我跟芳子是不是也应该有了孩子?
那时候可就不是一家四口了,应该是一家六口甚至七口、八口……忙完了这一阵,我无论如何得约芳子出去玩玩,我坚信,只要她跟我出去,就是我的人了。
送完弟弟回到市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几乎是直射向人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