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灿抱拳行了个礼,抖开黑色的缎服,转身离开。
“啧啧啧…”金禄寿一手戴着扳指,一手执着孟慈的狼毫笔,不住的摇头晃脑,“薛灿倒是很有眼光,也舍得下血本,老夫喜欢,喜欢呐。极品翡翠难寻,千年阴沉木更是传说一样的物件,都好,都好,不不不,好像还是孟大人的阴沉木更难得些…”
“你要喜欢,就都拿去。”孟慈注视着薛灿离开的方向,似乎想着什么。
“这哪里好意思。”金禄寿嘴上推辞,动作却诚实的很,生怕他反悔一样,亟不可待的把狼毫笔塞进袖里,“那我…就却之不恭。”
见孟慈丝毫没有反悔的意思,金禄寿眼珠子动了动,凑近道:“孟大人不为所动,可是这回薛家额外还给府上送了许多乌金?一定是。”
见孟慈不做声,金禄寿轻轻跺着脚,叹息道:“之前宋敖和我说,薛家这回除了送去兵部的乌金,又给咱们带了些好东西,分好就一一送到各处府上…谁知道,厚礼还没送出来…人却急急死了?可惜,真是可惜。宋家一个可怜妇人,又不能上门讨了去…我晚上想着都抓心挠肺,气的合不上眼。”
金禄寿掂了掂翡翠扳指,嘻嘻笑道:“不过这薛灿倒算懂事,知道太傅府的礼物泡了汤,竟还给我们备下补偿的厚礼,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戚太保,照我看,这薛灿,有些意思。”
——“莫欺少年狂,老夫也觉得薛灿不错。”戚太保凹目含着意味,“孟大人,你觉得呢?”
孟慈大理寺任职多年,见过形形□□的人,自认看人极准,但唯独这个薛灿,却是看不大通透,他看着臣服朝廷,事事顺从,但有那么一刻,又显露出让人害怕的戾气…
他送礼送到每个人的心窝里,孟慈是喜欢那只阴沉木制的狼毫笔,但…那笔上像是带着刺,孟慈想要,却不敢收下。
“戚太保…”孟慈纠结着道,“轩辕殿上,为了一个鬼手女,薛灿的态度可是让圣上不大高兴呐。”
“这没什么。”戚太保大手一挥,“他要是妥当的让人挑不出刺来,才叫可怕。轩辕殿他为鬼手女回绝皇上,反倒是显出几分男人担当,英雄难过美人关,薛灿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美人关?”金禄寿笑的直不起腰,“我可听说,那鬼手女脸生的没法看,薛灿侯门少年,会过不了一张鬼面关?”
戚太保想到栎容那张刀疤脸,那疤痕触目,初看确实有几分惊悚,但刀疤下的五官清丽动人,一双大眼如会说话般,事后忆起,竟倒是不觉得难看,反而还比寻常女人多出些味道。
戚太保阅人无数,透过鬼手女简朴的白裙,就可以洞悉裙里的冰肌雪骨,鬼手女栎容,也许真是让人难以抗拒的女子。
“谁又知道呢。”戚太保悠悠坐下,“没准薛家人的喜好就和常人不同,薛少安病弱身子偏偏钟情铁腕强悍的辛婉,薛灿说不定…就好这貌丑的女人。他姐姐薛莹,不也是个破了相的可怜人么?”
“哈哈哈哈…”金禄寿捧腹大笑,“说的是,说的是,薛家人确实有趣极了。”
厅里笑做一片,只有…孟慈没有笑。
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摊贩的叫卖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薛灿想到,自己来鹰都好几天,还说好要带栎容逛集...眼看明天就要走,都还没来得及带栎容好好逛逛,心里也是生出愧意。
自己情/事笨拙,也不懂讨女子欢心,连小杨牧都看出来关悬镜对栎容的好感,怎么自己...又或者是,自己的心早已经和栎容连在一处,旁人怎么使劲也是拆不开,自然也不用去防着别人。
薛灿翻下马背走进街边一家首饰铺,栎容清水芙蓉,发髻上也只有根木簪,薛灿看过满柜子的珠宝首饰,拣起一根白玉簪子,也只有这样清丽素雅的物件,才衬得上栎容的干净美好。
薛灿把玉簪收进怀里,跃上赤鬃回望身后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周国皇宫,鹰都满是让人厌恶的血腥气,他日再入鹰都,定是另一番景象。
紫金苑外
关悬镜彻夜未眠,早早就在紫金苑外徘徊,他想见栎容,又怕贸然求见失了分寸,他恨自己顾虑太多,这才一开始就输给了薛灿。
心里虽纠结,但自己昨夜想了一宿都没有想通的,还得问了栎容才可能有收获。
见府门打开,薛灿骑着赤鬃带了几个下人往太保府去,关悬镜知道他一定是去向戚太保告辞,自己要再不见栎容,下一面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关悬镜握了握手心,拴上白蹄乌走向紫金苑。还没来得及敲门,宅门已经哐当推开。
——“小侯爷大早又去了哪里?怎么不带我杨牧去?”小杨牧刮着鼻子跳出门槛,见眼前站着关悬镜,稚脸冒出火来,“又是你?知道我家小侯爷不在,一定是来找栎姐姐。关悬镜,你胆子挺大。”
关悬镜从没小觑过年纪小小的杨牧,薛灿去哪里他都跟着,可见在薛灿心里,这少年定是不一般的人物。关悬镜冲杨牧抱拳一笑,“在下有事想找栎姑娘,拜托杨小爷通传一声。”
“哼。”杨牧撇过脸也不看他,“紫金府未来的小夫人,也是你想见就见的?”
关悬镜朝苑里看了看,也不想和杨牧纠缠,眉头动了动道,“那…怎样才能让杨小爷开上金口?”
杨牧有心逗他一逗,杀杀他的威风也好,杨牧想了想,指了指腰间的短剑,挑衅道:“你是大理寺查案的,不知道…你腰上那把剑是带着吓人的,还是…你也会使剑?”
关悬镜看了眼自己的佩剑,温和道:“家父在世时也督促我习武强身,几位叔父也指点过一些,算是会吧。”
“算是?”杨牧噌的抽出短剑,“我杨牧说你会,你才是真会。不如…”杨牧滴溜溜转着剑柄,“你我切磋切磋,要你能胜了我,我就去喊栎姐姐出来,怎样?”
关悬镜注视着杨牧出鞘的短剑,“既然是切磋,剑就别出鞘了,我和小侯爷是朋友,和他的人舞刀弄剑怕是不好。”
杨牧眯眼想了想,剑锋入鞘道:“随便了,分出个胜负就好。”
杨牧挥剑摆开阵势,居然有些剑手姿态,一击过去关悬镜侧身挡过,双剑对峙关悬镜虎口一阵发麻,再看杨牧神态轻松,顿时意识到顽劣的小杨牧根本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杨牧执着雕古兽纹路的短剑,关悬镜扫过复杂的古纹,一时也看不出那是什么神兽,不等回过神,杨牧又是一剑刺去,关悬镜敏捷接招,疾步闪躲开来。
关悬镜剑术不差,但不过几招,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杨牧的对手。
“吵什么呢。”栎容伸着懒腰迈出门槛,“小杨牧你又不老实。”
——“关少卿?”栎容捂住打哈欠的嘴。
“杨牧大早想练练筋骨,我就陪着他。”关悬镜宽厚一笑,“栎姑娘,我正想找你。”
“找我?”栎容明白过来,“你知道我们就要离开,是来和我道别的?走,进屋喝杯茶去。”
“栎姐姐!”杨牧不高兴道,“他要进去,我就自个儿逛集去。他还没打赢我呢…”
栎容恼杨牧没个轻重,“他不进去,我和他出去说。关少卿咱们走。”
“栎姐姐,栎姐姐…”杨牧见栎容和关悬镜走远,急的要跳脚,“我说笑呢…”杨牧只希望,薛灿回来要是知道栎容跟姓关的走了,可别撕了自己这张贱嘴才好。
长街茶室里,关悬镜要了些精巧的茶点,一样样摆在栎容眼前,见寻常茶点都能做成各色模样,栎容好奇的拿起几个,翻转着看个不停。
“紫金府巨富之家,薛家的东西,是不是比鹰都的还要精细可口。”关悬镜给栎容斟上热茶。
栎容不动声色放下,自若道:“那是当然,只不过我粗惯了,很多精致东西也受用不起,大口吃肉才最痛快。你带我喝茶吃点心,看来不只是告别,怎么?”
关悬镜凝望着栎容清丽的脸,她的眸子剔透干净,说话做事都爽利直白,她是赶尸人栎老三的女儿…赶尸秘术真的存在世上?栎容又知不知道其中的秘术玄机…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关悬镜也不绕弯子,“赶尸秘术,你爹教过你么?”
栎容摇头,“爹说从湘南回来就教我…秘术单传,他没回来,秘术就绝了迹。你应该知道,这七年来,没人再做赶尸的买卖。我家庄子也就靠操持白事为生。”
“真有赶尸秘术?”关悬镜追问,“你这么多年,还有你家婆子,就没人怀疑过什么?”
栎容杏眼一睁,“我又不瞎。旁人也不傻呐,我爹做这行近二十年,每年活计多的接不完,要是骗子,客人还不掀了我家庄子?关悬镜你问些有的没有做什么?”
“我再问你…”关悬镜又道,“找你爹赶尸的客人,是不是出手都极其阔绰,只要你爹答应,多少钱银都不在话下?”
“是。”栎容点头,“爹做事也不避着我,那些人大多不会亲自露面,都是中间人从中牵线,赶尸和白事一样,收钱不多问,这是规矩。出手确实大方,我爹一年只做一两次,收成能供我们几个吃喝整年…关悬镜,你是查出了什么?”
关悬镜指肚蘸茶,在桌面上写了个“杀”字。栎容看了眼,疑惑的摇着头。关悬镜抹去字迹,低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爹赶的尸首,都是犯下大罪被判死刑的朝廷重犯。能熬过秋后问斩,想尽办法得大理寺复审的,非富即贵。也只有这些人才出得起赶尸的价钱。栎姑娘,你爹做的不止是白事…还是刀尖上的买卖。”
——“朝廷重犯…”栎容喃喃自语。
“阳城连接南北,这些人里,有周人,有姜人,四面八方的都有。你家庄子地势太好,去哪里都不难…你爹把栎氏义庄开在阳城外,其用意也是如此。”
栎容不解道:“都是死了的人,犯人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我爹收人钱财,把他们尸骨带回老家落叶归根,这是好事。”
“有财有势的必然水深。其中深浅…也许不是一个栎氏义庄可以探寻的。”关悬镜低声自语,俊逸的眼中满是心事,“栎姑娘,你还记不记得,你爹最后一桩买卖,来你家庄子的是什么人?”
“爹不是什么人都做的。”栎容回忆着道,“赶尸凶险,爹只做熟人从中牵线的买卖。惯常来的中间人我和芳婆也面熟,但那晚来的黑衣人…我没见过,他是第一次来我家庄子。”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