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狠下心肠,手心抚上脸上的乌金面具,闭目扯下,朝着杨牧露出脸上发黑的疤痕,“这样的大小姐,还是你认定的那个么?”
杨牧愣在原地,僵僵摸上那抹焦黑色的皮肉,薛莹耸动着肩膀不敢去看杨牧现在的样子,是厌弃,是惊恐,还是…
“不管你的脸是什么样子,都是我认定的那个人。”杨牧温下声音,如一只被驯服的羊羔,他少年桀骜,也只会对眼前的女子低眉,“七年前,我病的要死,大小姐和我素昧平生,就守了我整整三天,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是恩义,不是情意…”
“这是恩情。”杨牧打断薛莹,“有恩也有情,恩不忘,情难舍,那时我就喜欢上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小姐,七年过去,你一直在我心上,我告诉自己,我要赶紧长大,赶在你出嫁前头,不能让你嫁给别人…”
——“你还会长大…你会后悔…”
“我杨牧从不后悔。”杨牧落下指尖,握住了薛莹发抖的手,“在我心里,你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不论面具下这张脸是什么模样,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薛莹强撑多年的坚韧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忽然放声大哭,杨牧扳过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泪水沾湿了杨牧的衣襟,湿漉漉的渗出水来。
薛莹哭了阵终于止住,扯开杨牧抱着自己的双手,背身戴回乌金面具。
——“大小姐,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你才信么?”杨牧急道。
薛莹稳了稳心绪,转身注视着杨牧年轻的脸,“三年…”
——“三年?”杨牧不大明白。
“三年。”薛莹低语,“你能不能再等三年。”
杨牧眼睛亮起,“你要我等上三年,三年过后,你就会…和我一起?”
薛莹点了点头,“等你年满弱冠,如果你还喜欢我…那时我就去禀告爹娘,让他们成全。如果…三年里你遇到其他心仪的女子…我也绝不会阻拦你。”
“三年就三年。”杨牧拍着胸脯,“我都等了七年,还在乎再过三年?三年后,大小姐可别忘了今天对我的许诺才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会忘。”薛莹眼闪晶亮,“还有就是,薛家祖传的冶金之术,勘查乌矿的法子…我还有些没有教给灿儿,在我嫁人前,一定要教会他所有,毕竟薛家还得靠他支撑…”
“听夫人说,后山乌石也不是取之不尽,好像也没剩多少…”杨牧挠头,“大小姐还要传授小侯爷许多做什么?乌石挖空,要这些法子还有什么用?”
“你不懂…”薛莹忽的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闪烁,她并非不信任杨牧,只是…她不想对这个少年倾吐太多,“祖传秘术,矿可绝迹,技却不能失传。”
杨牧好像听懂,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但他也顾不得这些,薛莹对自己立下三年之约,三年弹指间就会过去,三年后…杨牧一阵狂喜,到那时,看薛莹还怎么赖了去。
薛莹转身离开,杨牧箭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大小姐…三年,说好的。”
薛莹怜惜的看着小杨牧期盼的眼神,轻轻扯开衣袖,“我什么时候哄过你?我还要去雍苑见爹娘,喝了牛骨汤,早些睡吧。”
见薛莹眼角还挂着泪,杨牧拾起袖子按了去,又左右端详着,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走回桌前,捧起碗盅大口喝下。薛莹注视着他笨拙的动作,扭头又红了眼眶。
再见栎容,稳重如颜嬷也是一愣。原以为这趟鹰都之行后,薛灿就会把鬼手女送回阳城,谁知道怎么又把人带了回来,而且…看着还不大一样。
自家小侯爷和栎容并肩走着,不止如此,俩人还贴的很近,栎容勾起薛灿的指尖,薛灿唇角浅笑,黑目含情,也不见往常紧锁的眉头,面容舒展自然,栎容笑目弯弯,脸上的刀疤也不再刺目惊心,远看着犹如一对璧人。
——“小侯爷,栎姑娘…”颜嬷屈了屈膝。
“爹和夫人在雍苑么?”薛灿应了声。
“在。”颜嬷点头,“还没歇息,大小姐才过去雍苑,小侯爷也要去见?”
薛灿拖过栎容的手腕,温声道:“累了几天,你早些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栎容知道薛灿要去和紫金侯夫妇提及自己的事,脸上撑着笃定,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才不过戌时,我等你…”
薛灿低低笑着,“鬼手女嘴上逞强,心里也怕?你是担心我爹和夫人不答应?”
“才不是。”栎容矢口否认撇过脸,“他们要不肯我留下,大不了就回阳城去。”
颜嬷左右看着这俩人,心里已经明白大概,原以为薛灿这辈子也就冰冷到底,从天而降一个鬼手女竟能让自家小侯爷跟变了个人似的,女子以容貌悦人,鬼手女又是靠什么打动了薛灿?
“要出来的不晚,我就去见你。”薛灿转身看向颜嬷,“带栎容去雅苑歇息,我去见爹和夫人。”
颜嬷走近栎容,客气的把她带去雅苑,这个老练的婢女没有多问一句,她回忆起当年自己跟着主子辛婉初来湘南,那时人人也都以为她们主仆只是紫金府的过客,谁又会知道她们可以留下…就像眼前的栎容。
雍苑
正厅里灯火通明,薛莹已经陪着爹娘喝了几杯茶,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时张望着厅外,心想着薛灿保准还在和栎容腻乎,可别忘了说好的正事。
紫金侯薛少安一手执着书卷,一手轻抚夫人辛婉的手背,他的面容清瘦舒展,看上一会儿便侧目去看辛婉,微微发青的唇角骤然扬起,露出快慰的笑容。辛婉与女儿闲话着家常,见夫君不时偷瞥自己,凤目含笑嗔怒,抽出手背道:“你是看书还是看人,我不信你能看进去几个字。”
薛莹掩唇偷笑,“爹眼里只看得见娘,女儿都坐在这里好久,爹都没正眼看我。”
薛少安放下书卷,咳了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也不见你赖在这里,有事就说,别扰着为父看书看妻。”
薛莹也不知道薛灿什么时候才来,杏眼转了转,笑道:“灿儿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
“不是还有杨牧么?”薛少安头也不抬。
“还有鬼手女。”薛莹接道,“灿儿又把栎容带回来了。”
辛婉凤眼一动,薛少安“嗯”了声,想起薛灿离开时身边那个陌生女子,薛少安已经不记得那女子的模样,只觉得与寻常女人有些不同,“鬼手女…是请来给他娘亲入殓的阳城人?一个殓女,没事又带回来做什么?”
“带回来当然是有事了。”薛莹抢道。
薛少安面上有些不悦,“殓女的事就是白事,府里一切安好,留个殓女岂不是触霉头?”
辛婉轻吹茶盏,淡淡道:“灿儿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一切等问过他再说吧。”
“婉儿。”薛少安柔下声音,“你见过那个鬼手女?”
辛婉点头,“鬼手疤面,但却是个性情爽直的女子。也是…灿儿的朋友。”辛婉看向薛莹,“你大晚上赖着不走,如果娘没猜错,灿儿今晚也会来雍苑?你在我和你爹跟前提起栎容…看来你是知道,今晚要说的事,一定和栎容有关。”
“娘真是神机妙算。”薛莹露出女儿家的顽性,“只是灿儿…怎么还不来…”
——“阿姐又在说我什么?”薛灿沙声传来,黑靴迈进门槛,荡起腰间的乌金鹰坠,“这不是来了么。”
薛莹起身拉过薛灿,眸间带着恼意,低声道:“怎么才来?阿姐正提到栎容…”
辛婉对薛灿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眼睛细细端详着薛灿傲气不改的俊脸,“鹰都一趟,性子好像收了些,怎么,是在太保府和皇上面前碰了冷脸?”
“戚太保喜欢说笑,倒也没什么。”薛灿挥开衣襟走近辛婉夫妇,“为人臣子,当然要奉行君臣之礼,受些委屈冷脸也是正常。”
“瞧瞧。”辛婉看向薛少安,“灿儿果真是长大了。”辛婉打量着薛灿春风拂面般的神色,轻声又道,“让我再猜猜,化了你冰一样性子的…该是另有其人吧。”
薛莹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知道自己娘亲是个开明大度的人,但要说服他们让栎容嫁进薛家…薛莹也没有十足把握爹娘可以一口答应。
薛少安定睛看着薛灿,消瘦的脸庞动了动。薛灿也不回避什么,“这么晚还来打扰爹和夫人,确实是有事要说。栎容…我又带了回来,这次,该是不会走了。”
——“留在紫金府!?”薛少安前倾身体,眼神错愕,“一个殓女留下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薛莹上前一步,“爹真是一根筋,谁说殓女就只能做白事了?灿儿的意思是,他喜欢栎姑娘,要把人家留在府里…”见父亲还是惊坐不语,薛莹抬高了些声音,“灿儿想娶栎容呐。”
——“娶…栎容…一个殓女…”薛少安脸色发白,怔怔去看夫人辛婉,“婉儿…荒谬,实在荒谬。”
辛婉神色不像丈夫,她端着身子,脸上也没有太多波澜,聪慧如她,早在薛灿答应送栎容上京的时候,就看出薛灿待鬼手女的不一般。薛灿看那人的时候,眼神是从没有过的温和,还有那对含义深刻的乌金钩,也是薛灿亲自选定…
——他何曾待过旁人这样。
只是辛婉原以为这是薛灿对鬼手女凄苦过往的怜惜,却没有想到,这份情感远不止如此,薛灿倾心栎容,要娶她为妻。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