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悬镜见到薛灿后头跟着的俩人,一男一女皆是人中龙凤的得体模样,男子眉眼憨实,女子目露娇蛮,关悬镜颔首示意,跟着薛灿驰进了茂密的竹林里。
——“他就是关悬镜?”绮罗低语,看着他干练的背影隐隐有些紧张。
“居然是他来?”谢君桓面色也有些凝重,“小侯爷说此人不好对付,也许还看出了咱们的来历…他住在府里…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他要真能看出什么,我绮罗第一个杀了他。”绮罗摸了摸袖里的匕首。
“别轻举妄动。”谢君桓厉声道,“起事前不能出任何茬子,对这姓关的,以上宾相待,我就不信他真是火眼金星,府里上下几百口人这些年都看不出的,能被他几天就看出来?”
——“他真要有这本事,倒也配做咱们的对手。”
紫金府
关悬镜在天子之城出生长大,富丽恢宏的宅院也见过不少,皇宫内院也溜达过许多次,但见到眼前有半壁城池那么大的紫金府,关悬镜还是为之一振。
周国最富的时候,也没有哪位皇帝舍得拿金浆刷漆,而紫金府里的内饰砖瓦,都是沉郁奢华的乌金色泽,雕着各色有美好寓意的异兽祥物,给这个古老神秘的家族祈求着世世代代的富贵平安。
宫柒的眼珠子已经惊得快要爆裂出来,指着眼前的乌金圆柱,口齿都已经说不利索,“这…这是…”
——“乌金呐。”绮罗抱肩嗤嗤笑着,“怎么?我还以为皇城人都见过咱们的乌金呢?每年几百车送去,你没见过呐?”
宫柒吞咽着喉咙,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指尖碰上,嘴里也是啧啧赞着,“薛家巨富,我宫柒也算见识到了,之后行走天下,怕是没什么再能比得上这里…我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关悬镜咳了声,宫柒这才收起手,胡渣脸也是红了些,“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失礼了。”
——“关悬镜?”
长廊那头,传来关悬镜魂牵梦萦的动人声音,喜意涌上,关悬镜转身看去,俊逸的脸上带着重逢的欢喜。
“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栎容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踱到薛灿身后,低声道:“来湘南这阵子事情太多,都忘了给你送喜帖…你别怪我出尔反尔啊。”
关悬镜看了眼薛灿,宽厚笑道:“大婚的事才最最要紧,没有喜帖我不又来了?”
——“辛夫人到。”
“辛夫人…”关悬镜一个激灵,这名号他早已经如雷贯耳,辛夫人几次上京他都惋惜错过,没想到才来紫金府,就能立马见到这位不输须眉的侯门贵妇。
栎容咬唇走近关悬镜,低声道:“夫人待人亲厚,你不用紧张。”
关悬镜原以为,如此家族走出的掌事夫人,见客的阵势一定不输皇宫妃嫔,但辛夫人拖着曳地的金丝孔雀长裙,满身上下只有颈脖一条碧玉佛坠,连一个多余的饰物都没有,可即便她没有宫里女子的珠光宝气,却别有一番让人屏息惊叹的雍华。她身后也没有浩浩荡荡的婢女尾随侍奉,只有位穿墨色缎衣中年女子垂目跟着,眉眼看着很是干练稳妥。
虽只有一人,但看着却像是身后跟着千军万马一般。
辛夫人脸上蕴笑,可在关悬镜看来,还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关悬镜行走鹰都多年,进出太保府也是常事,戚太保乖张蛮横不好应付,眼前的辛夫人笑目盈盈,但…关悬镜隐隐觉得,她深藏的气势绝不输戚太保。
“关少卿。”辛婉眉眼温温语气和缓。
“辛夫人…”关悬镜恍惚回神,抱拳对辛婉行礼。
上司尚且被辛夫人的气场震慑得一愣一愣,边上的宫柒更是早已经呆做了木桩子,半晌才紧张抱拳,“辛…见过辛夫人。”
辛婉凝视着到访的这俩人,宫柒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眼神闪烁看着就是跟在关悬镜后头行事的,而听说过许多次的关悬镜——他初见自己时少许恍惚,但不过眨眼功夫又恢复了平日的宠辱不惊,谈吐自若举止大方,虽然是皇上钦派的特使,但还是一身黛蓝色的少卿官服,素雅里带着青年才俊的潇洒。
他要不是关易的儿子,辛婉也会对他生出好感。但他父亲是双手沾满姜人鲜血的关易,他的儿子,就只会是紫金府的大患。
“前日大雨,一到雷雨天,侯爷的气喘病就会犯。”辛婉露出心痛的神色,“他在床上歇着,不能来迎大人…”
“紫金侯的身体要紧,我想皇上也不会怪罪的。”关悬镜宽和道,“名为特使,其实…我不过是借着机会来湘南看望朋友,也想…”关悬镜笑看薛灿和栎容,“也想讨杯喜酒喝。对了,皇上还给小侯爷夫妇带了贺礼。”
辛婉笑了笑也不再多说,示意颜嬷去接礼,宫柒呈上殇帝赐的礼物,又想去拿戚太保备下的那份,关悬镜对他微微摇头,宫柒顿时会意不再动作。
“皇上隆恩浩荡,辛婉代表紫金府所有人多谢皇上恩典。”辛婉屈膝谢过,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府里还有事,你们年龄相仿,就由灿儿他们陪着,逛逛紫金府,也可以看看湘南城。”
宫柒有些激动,“光是这座府邸,就够我溜达上三天三夜,夫人您太客气。”
绮罗忍不住扑哧笑开,原来这周国也不缺傻人。
“君桓,绮罗。”薛灿哑声吩咐,“你们带宫大人四处逛逛,关少卿是我和栎容的朋友,由我亲自招待。”
一声宫大人也是让宫柒受宠若惊,舌尖打转连话都不会说。绮罗挑眉,“走了,宫大人。”
众人散去,院子刹的安静,关悬镜笑看栎容,见她气色比在鹰都好了许多,那只伤手也已经没了白布裹着,栎容紧紧跟着薛灿,一副形影不离的要好模样。关悬镜知道,这两人感情一定极好,好到…让自己生出淡淡的酸意。
自己能想开释然,但…情却没那么容易抹去。
——“紫金府,如何?”薛灿边走边道。
关悬镜环顾恢弘不输皇宫的府邸,打趣道:“怪不得小侯爷不爱去鹰都,我要是日日住在这里,一定哪儿都不去。鹰都聚贵气,湘南凝财气,贵有何用?衣食无忧才是人之向往,小侯爷说是不是?”
“有贵必有财,鹰都人愁衣食么?”薛灿冷道,“照我所见,鹰都人过的可比湘南百姓好上许多。”
关悬镜尴尬一笑,垂眉不再多话。
薛灿勾住栎容的指尖,栎容倚着薛灿,俩人不时低笑着说些什么,关悬镜走上几步就忍不住抬头去看,几番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扯些什么话。栎容背影窈窕,关悬镜凝目望着,心想要是和她并肩走着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是一副璧人模样。
关悬镜和宫柒被安置在府里的蕙苑,蕙苑就在辛夫人的雍苑边,辛夫人以照顾特使大人为名,蕙苑上下都是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婢女,进进出出约莫有几十人之多。
宫柒得意道:“薛家人真会做事,连辛夫人自己身边最亲信的老婢女都指派了来,这趟我可真是来对了,少卿大人?您怎么不说话?”
关悬镜挑起轩窗,宫柒说的不错,薛家待人客气,蕙苑里看着就都是最能干的奴婢,自己和宫柒一个喷嚏都会惊来奴婢嘘寒问暖…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要去哪里都是不便,看似待如上宾,其实…也可以说是被困在此处。
轩窗外,正忙活着的颜嬷也恰好看向屋里,和关悬镜四目相视,老练的颜嬷屈膝示意,关悬镜颔首一笑,掩上了轩窗。
到湘南已经有了一天,这天里,关悬镜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一座奢华却又普通的巨富府邸,许多懂事能干的奴婢…久闻不如见面的辛夫人,安排的挑不出刺的招呼…还有沉浸在大婚前夕里的薛灿…待嫁的栎容…
一切看似再正常不过,但…过分的正常,在关悬镜眼里,就是没那么简单。
朝廷回信里只说会派特使送来贺礼,为怕变数并没写明是谁,薛灿见到自己时…眼里也是真真的惊讶…但,关悬镜若有所思,这样精心的待客之道,又像是…等着为自己准备。
惊讶,是可以伪装的,关悬镜知道——薛灿,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薛灿离开鹰都时,自己不动声色吹起云姬的骨埙,他要真是姜人,一定有所察觉…自己的到来,他和辛夫人必然会小心防范,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对,没有一丝破绽,要不就是自己想多,要不,就是这俩人的心思不输自己,早已经布置好所有,自己在紫金府待上多久都不会有任何发现。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特使会是自己?
关悬镜暗吸冷气,紫金府虽然远在边陲,看来但对皇城的事也是一清二楚,甚至,手可以伸到深宫大宅,如同一双深入虎穴的眼睛。
而自己和宫柒,是不是就正处在龙潭之中…四周遍布玄机。
“赶了几天路,还不去歇着?”关悬镜给自己倒了杯茶。
宫柒脸红红的有些亢奋,“属下兴奋呐。我长到这么大,还没住过这样的宅子,大人您看那张床,这可是金丝楠木,皇上的龙床也是这料子,在紫金府这阵子,咱们过得可都和皇上一样…大人您说,薛小侯爷的婚事又会怎么操办?是不是得赶上太子大婚?”
关悬镜落下眉宇,面色涌出一些失落,他没有回答宫柒,摸出戚太保要自己带给薛灿的那副画,缓缓铺在了案桌上——鸳鸯无珠图…薛灿一双慧眼识得蒙尘明珠,没有人知道,真正有眼无珠的该是自己才对。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