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冲着薛莹的背影低喊出声, “大小姐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薛莹掩唇不语,推开屋门又用背抵住,乌金面具下的脸, 蕴着幸福的笑。
次日清晨
天才亮, 辛婉就去了库房,与几个大掌柜盘算着什么, 神情严肃。为首的掌柜算了又算,面露忧色。
“夫人请看。”大掌柜把账册推到辛婉面前, 指着上头道, “府中存着的乌金有三百余车, 矿堡不眠不休加紧赶工,每天也只能出十车尔尔。我们算了一夜, 湘南城守军三千,加上小侯爷的千余人, 还有府里上下几百口可以编入军中的,共有五千人。军饷加粮饷,还有鼓励湘南子弟一道起事的安家费…”大掌柜擦了把汗, “钱银花起来和流水一样, 每天少说也要这个数。”
大掌柜竖起一根手指头, 颜嬷插话猜道,“一车?”
大掌柜沮丧摇头,“是十车,这还是往少了算的。夫人, 杀进鹰都的一路,若是高歌猛进,一定会有许多人不断加入,花销就是成倍的涨,要是没有预料的顺利…为保军心安稳,抚恤湘南子民的钱银也少不了…照府里的积攒,最多也就可以撑一个月吧…”
“还有就是…”有人打断道,“一旦和朝廷开战,许多以前和紫金府来往密切的商旅一定都会和咱们划清干系。咱们府里产金子不假,但战事需要的粮草物件…战事一起必然水涨船高,各地粮草商人卖不卖给咱们都不好说…若是悄悄做买卖,也会往高了抬价…大掌柜说可以支撑一个月,照属下看…二十余天也不好说呐。”
“最重要的是。”大掌柜又道,“大小姐说过,东山矿石已经不多了,就算全部掘出,也不过千车尔尔…夫人…”
颜嬷想起什么,凑近辛婉耳边道:“还有在鹰都那些和薛家有来往的大人和眼线,战事一起,咱们还少不得要和他们拿消息…钱财也是少不得的…”
辛婉凤目低垂像是思考着什么,有人又道:“还有咱们进贡给诸位大人的乌金,要真打起来,那可也算得上是朝廷的军饷啊…这些年,也有许多了。”
——“那是朝廷大人们的私藏珍宝,他们是不会拿出来的。”薛灿大步走进,声音低郁有力,薛灿拂开衣襟在辛婉身边坐下,“越是乱世,大人们就越要看紧自己的库房,灭姜之后,周国穷成什么样子人人都看的见,这次是紫金府和朝廷为敌,钱仓都叛了,在那些大人看来,周国已经是必败的运数,谁还会把老本贴上?”
——“为什么周国已经是必败的运数?”大掌柜有些不解。
薛灿幽然一笑,看了眼静静听着的辛婉,不紧不慢道:“若是我们直入鹰都灭了周国,他们当初献金报国的,就是和我薛灿为敌,还有活路么?留着金银珠宝,就算国亡了,天大地大还能用金子砸出一条活路吧;要是…是我们败了,试问朝廷的钱仓都消耗殆尽,周国还不是气数已尽,外患虽灭,内忧必定又起,也许还会比战事更加可怕,他们一个个当然要留着金银傍身,大不了辞官回老家,总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掌柜们不住点头,觉得薛灿说得也挺有道理。
“周国几无贤良臣子。”薛灿顿了一顿,“非要说出一个,好像也只有那位不怕死的关少卿…其余的,包括戚太保在内都不足为患。”
辛婉面容少许释下,迟疑着道:“可即便这样,该花的钱银也是少不了,府里的库房…确实有些空虚了。”
薛灿宽慰着道:“自古打仗,孰胜孰败靠的是勇字当先,军饷固然不可缺,但人心一统才是最最重要的。夫人别太担心,天无绝人之路,且行且看就是。”
薛灿环顾屋里亲信,笑着又道:“要我们能长驱直入,也许数月就可以兵临鹰都呢?”
——“阿姐信你的雄才伟略。”库房外,薛莹笑目弯弯,一身红裙如火焰般热烈,“好厉害的灿儿,屯兵马,铸兵器…还能瞒天过海这么久…阿姐自认已经走遍后山每一处,居然都没发现九华坡已经成了你的地方。谋略胆识灿儿都是人中翘楚,大事当然必成。”
“阿姐。”薛灿低唤着起身去迎薛莹,黑目闪出一丝愧意,“你都知道了,是…杨牧?”
“不怪他。”薛莹爽朗笑着,“早晚还不是会知道?灿儿是人中之龙,我高兴还来不及。”
薛灿孤傲的脸孔骤然温和,“我还生怕,你会怨我多些…”
“傻。”薛莹凝视着薛灿,不,是姜未的脸,就算已经知道眼前这人和自己并无嫡亲的血缘,但在薛莹心里,他早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阿姐身上也有一半和你相同的血,大家是一样的。”
“是。”薛灿眸中蕴着感激,“灿儿绝不会让阿姐失望。”
薛莹看过屋里大小亲信掌柜,眼神定在了摊开的账册上,见母亲神色忧虑,几个掌柜看着也有心事,自然也知道他们在发愁什么。
薛莹转身又看向站着的薛灿,“到底做了你家阿容的夫君,看着又成熟了些。”
薛灿笑了笑,“再怎么成熟稳重,也永远是阿姐的弟弟。”
有掌柜露出疑色,大事当头怎么这俩人还有工夫唠起嗑?莫非真是做大事的气派,泰山崩于前也不变于色?
“九华坡,好一个九华坡。”薛莹由衷赞叹着,“我还记得,当年我勘过整片后山,告诉所有人九华坡没有乌石,就是一座无用的地方。你竟然暗暗记下,把那里选为自己所用?”
薛灿点头,“既然没有值钱的乌石矿,在大家眼里九华坡就是块荒地,大家掘金子都来不及,谁还会没事往那里去?我绕遍那里,发觉那里草木尤其茂密,还藏着不少难以被人发现的大小洞穴,其中最深的一处,可藏千人不止…正是九华坡,让我复国雄心有了用武之地。”
薛莹轻轻按住薛灿的肩,星眸闪烁着耀目的光泽,她唇角含笑,眉梢还有着和屋里气氛截然不同的喜意。
“人人都在为灿儿的事出力,阿姐当然也要做些什么。”薛莹莞莞笑着。
“你不怪我,就足够让我释然了。”薛灿仍是愧疚着,“是我扰了你的安乐。”
“天下不定,谈何安乐?”薛莹豁然直白,“也只有你,可以给天下一个真正的安乐。灿儿,阿姐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辛婉和颜嬷抬眼朝薛莹看去,主仆对视着也是不知道薛莹所指。
“送我礼物?”薛灿疑了声。
“定是你用得上的。”薛莹重按薛灿肩头,“这份礼物我几年前就给你备下,原本是想…过些年,等到了需要的时候再说出来,看来这会儿,就是用得上的时候了。”
“莹儿,你藏了什么?”辛婉低低发声,“连娘都没听你说起过。”
“就是背着您藏的啊,只留给灿儿。”薛莹露出女儿家的顽皮,“我看爹和娘这些年不断送金朝廷,虽说也是为了湘南安定的无奈之举,但…乌石取之有尽,总有挖空的一天,到那时…紫金府又靠什么支撑?一枚没用的棋子,朝廷才不会多管,可府里上下那么多人,该怎么活下去…到时候所有的担子还不是压在灿儿身上?”
薛莹笑看薛灿仔细听着的脸,继续道:“我勘察后山,原本以为真是没什么可用的乌石矿了,谁知道…九华坡。”
——“九华坡…”薛灿低喃。
薛莹点着头,“九华坡不是一块荒地,那里藏着许多乌金矿,粗摸估计,不下千车。”
——“啊…”辛婉凤目扬起,定格在女儿的乌金脸上,“莹儿…你…”
薛莹对神情错愕的母亲笑了笑,“娘别生气,我也是给灿儿打算,他是紫金府的继承人,难道将来要掌管一个已无乌金的烂摊子?我又担心…要是告诉娘你…会不会又是一车车给朝廷送去…这才…悄悄瞒着,想等将来灿儿接手时再说…娘…您别怪呐。”
“怎么会怪你…”辛婉快慰一笑,“你帮了我们的大忙,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阿姐…”薛灿深喘着攥住薛莹的衣袖,“我根本…不是你的亲弟弟,不是…薛家的骨血…阿姐教授我所用的冶金秘术,把薛家的一切都细细告诉我…还…为我筹谋成这样…阿姐,我哪里值得…”
“都说了你就是我弟弟,再和阿姐客气,就是生分,我可是要生气的。”薛莹装作凶道,“都是留给你的东西,晚说倒不如早说,现在你用得着。”
“阿姐…”薛灿鼻尖微微发酸。
“天命在你身上。”薛莹眸子闪动,“不然你又怎么会选中九华坡?那里的东西注定是你的,连老天都在帮你。”
颜嬷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仰望苍天,“老天保佑,是天佑小殿下,天佑咱们的小殿下啊。”
薛灿抖开凛冽的黑衣,“夫人用财富让鹰都腐朽分崩,阿姐藏乌金助我一臂之力,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挥师北伐,匡扶姜氏。”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