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子弟四十余人,在张林的带领下全速赶往祖坟,他们脸上的情绪极为暴戾,一路上吸引了许多长弓城百姓的目光。
前有张镇国狂奔,后有张氏一族怒气冲冲,数百人都好奇不已,跟在众人身后,想要看个究竟。
数百人浩浩荡荡赶到张府祖坟处,正巧看到张长弓从虚空中迈出。
当先的四十多位张府子弟率先跪下,口称先祖,虔诚无比。身后的百姓连忙匍匐在地,犹如风吹过的麦穗,尽皆伏地。
长弓城之所以称之为长弓城,便是由于张长弓。长弓城百姓,大多感怀他的恩德,甚至有许多百姓,家中还挂有画像,每逢过节就会祭拜。
在此地看到张长弓再度出现,几乎人人倒头便拜,就连陈府子弟中,也有几人瞬间下跪。
“蠢货,站起来。”陈东谷将声音压得极低,短短五个字,他好像用了极大的气力说出,乃至于不敢望向那道身影,手中却悄然浮现一颗棋子。
张易静静看向张长弓,情绪极为复杂莫名。
他自重生以来,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张长弓,此人对他的影响极大。龙狼笔、赤龙血砚、青莲衣,助他能够走到现在的地步。世间人之所以高看他,很大程度上皆是因为张长弓,而不是镇国诗才、大儒之姿。
张长弓,是少数几个能跟大贤相提并论的大儒,甚至在许多大周人族心目中,他的地位还要高于许多大贤。不仅仅是因为千年前,此人有多么风华绝代,而是其身处高位,没有明哲保身,毕生都在与水妖战斗。
世间传言:“《水妖经》出,长弓大儒必能立即成为顶尖大贤,甚至踏出前人未能踏出的地步。”
张长弓亦将目光放在张易的身上,眼神深邃,微微点头,像是看出了些什么。
“见过先祖。”张易连忙躬身行礼,暗道自己今日不知怎的,竟然险些失礼。
张长弓微微摆手,道:“你体内气息浑厚,想必是得到我留下的东西。但他们身上的气运太过微弱,这是怎么回事?”
寒门、望族、名门、豪门、世家,乃至朝廷、道一书院,尽皆受文运照拂,但从低到高所受的照拂相差天远。
张府曾是豪门,如今却只是望族,张氏族人体内的气运连以前的千分之一都不足,自然是微弱无比。
数十位张氏后裔听闻这话,暗自抹泪,却不敢胡乱开口。
张易淡然道:“回先祖,爷爷在十三皇子和当今天子夺嫡之战中站错了位置,导致张府两年前衰败凋落,族人离散。晚辈无能,数月前方才重建张府。”
“原来如此,那你等今日在此聚集,又是所为何事?”张长弓此刻虽只是一缕残魂,却也看得出来双方剑拔弩张。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张易的身上。
数百位百姓本就十分好奇,张府众人为何这般气冲冲赶往祖坟。更加好奇的是,长弓大儒为何会现身此地。
陈府众人却好似烧红的炭被一盆凉水泼在上面,瞬间冰寒彻骨,噤若寒蝉,若是长弓大儒知晓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在场众人还有人能活着离开吗?
陈东谷原本还有些惊惧,此刻眼神微醺,在张易和张长弓身上徘徊不定,右手不停磨蹭手中那颗棋子。
“不知先祖还记得当年资助的那位陈姓乞丐吗?”
张易微微一笑,伸手指向陈府众人,道:“这些便是他的后人,他们今日的目的,便是来挖咱们张府的祖坟。”
张长弓瞥了一眼陈府众人,道:“陈丰梅当年虽为乞丐,却很有文人风骨,他的后人怎么这般狼心狗肺。你等身为我的后人,切莫学他们这般。至于掘人祖坟的事情,他们能做,你们也能做,这不算有失礼节,而是以牙还牙。”
“我知晓了。”张易微微拱手,对跪在不远处的四十余人道:“张林,人手一杆锄头,今日掘了陈氏祖坟。”
“好!”一名年轻男子轰然叫好,他并非张氏后裔,亦非读书人,仅仅是一位普通平民,却当真不看管陈府的做派。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年轻人珠玉在前,其他人哪会自甘落后,纷纷大喊着要挖掉陈氏祖坟,甚至还有数十人站了出来,将手中锄头递与张氏族人。
张长弓望向张氏族人,微微点头。
陈氏族人原本还有人数优势,在张易刚才冲杀过后,只有几人还有战斗之力。眼下数十位张氏族人涌上前来,顿时惊惧不已,纷纷后退,根本没有还击的信心。
“谁敢!”
陈东谷怒喝一声,顿时让在场众人停下脚步。他不过举人实力,本没有这般的威慑力,但其身为豪门家主,自有一股文运赋予的气势。
众人望向陈东谷,只见他高举一颗棋子。
没错,便是举。
棋子不大,陈东谷却用双手托举,像是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棋子在手,陈东谷脸上的惧意尽褪,直视张长弓道:“张长弓,你身为大儒,本为读书人中表率,却教唆后代掘人祖坟,莫非不知礼义廉耻么?”
“陈老狗,休要辱我先祖!”
“放你娘的臭屁!”
数名张氏族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不少百姓都鄙夷的看向陈东谷。明明是陈氏掘人祖坟在先,现在却污蔑长弓大儒,当真是好不要脸。
长弓大儒本就是长弓城百姓世代供奉的神,此刻遭到陈东谷侮辱,就连许多置身事外的百姓都按捺不住,手持锄具铩虎铲涌上前来,愣是要掘陈氏祖坟。
张长弓罔若未闻,目光放在那颗棋子上,轻声道:“陈丰梅的后代中也不尽是草包,竟然还有人成就大儒,不错不错。”
他的话音极低,除了张易,没人能够听到。
张易微微蹙眉,当今文相陈东亭绝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高尚。陈府的所作所为他定然知晓,却依旧放纵,让人不齿。
陈东谷手中的棋子,更是蕴含大儒气息,方才能够吸引张长弓的注意。陈氏数千年来,唯一的一位大儒,就是陈东亭。
“尔等放肆!宝棋,现身!”
陈东谷望向头顶棋子,想到今日就要浪费它的威力,颇为心痛;但他看到数百人涌上前来,只得咬牙将棋子抛向空中。
这颗棋子为黑色,陈东谷微微抛弃,它便飞到空中,陡然增大百倍,宛若一座数十丈小山,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许多人之前也都看到这颗黑色棋子,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但此时此刻,众人都看到棋子的不凡。
陈东谷咧嘴狂笑:“来啊,你等不是嚣张的很嘛。此棋乃当今文相苦心祭炼的文宝,就算是翰林都不敢直面其锋,谁敢上来受死?”
“当今文相,哦,竟然还是不久前晋升的大儒?”张长弓饶有兴趣的望向那颗棋子,随意挥手,一道文气便向棋子冲撞而去。
这道文气并不强大,其中却蕴含大儒气息。
陈东谷没有说谎,黑棋的确是陈东亭多番祭炼的文宝,受到张长弓的文气刺激,滴溜溜的转动起来,一道身影从中浮现,来到众人面前。
“晚生陈东亭,见过前辈。”
陈东亭本就是大儒,面对张长弓也不用称其为长弓大儒,但他自称晚生,姿态十足,就连喧闹的张氏族人和百姓们都不觉礼节有失。
张长弓瞥了一眼陈东亭,正色道:“陈氏能有今日,跟我随手施恩不无关系。我向来施恩不图报,但你等陈氏后人恩将仇报,当真有些过了。”
陈东亭拱手道:“前辈说的在理,但晚生有数十年不回陈府,等同与陈府断了关系,所作所为跟晚生没有半点关系。这颗棋子,只是我送给长兄防身所用,今日若非前辈激活我存留棋子中的这丝意念,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在长弓城现身。”
“虚伪。”张易着实有些看不起陈东亭的做派,出口斥责道。如若没有当今文相庇护,陈府的所作所为早就不为天下人所容,怎敢如此放肆。
“没错。”
张长弓点了点头,望向陈东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道理,你身为大儒岂会不知。既然如此,何必这般虚伪,连我这孙儿都瞧不上你,却不知你是如何证道大儒的?”
数千年前,大周有位才子名为周伯仁,他为人正直,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会秉公办理。
当时,天子极为宠信佞臣刘怀。世家王府有一位大儒悍然发怒,要斩杀刘怀,杀至太安城下,被朝廷俘虏,面临问斩的局面。
王府没有表态,大儒的孙子跟周伯仁关系极好,请他向天子求情。
周伯仁表面不理,暗地里想尽办法相助,最终使王姓大儒免去责罚。但此事王姓大儒及其孙儿毫不知情,对其的态度大为改变,甚至不再往来。
数十年后,周伯仁被天子嫌隙,王大儒的孙儿在六殿任职。天子想要斩杀周伯仁,前来询问其意见,此人不发一言,周伯仁最终身死。
后来,此人才知道周伯仁所做的一切,不由痛苦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陈东亭早就看了张易数眼,听到对方斥责,他并未发怒,反而微笑道:“前辈说的是,东亭谨记。你便是张易吧,果然跟传闻中一样风神玉秀,堪称读书人表率。”
张易没有答话,挺直身子与陈东亭对视,眼神中并无惧意,反而战意昂然。
张长弓对张易的表现极为满意,望向陈东亭,淡然笑道:“废话就不要多说了,今日之事,你看如何解决。”
“前辈,晚辈晋升大儒后,体悟到些许天道奥妙,知晓不论是族人还是普通人,他们的事自己还是少插手为好。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前辈和晚辈何不放手,一切由他们自行解决。”陈东亭微笑望向张长弓,神态并无变化。
众人窃窃私语,暗道文相有些无耻,这跟以外传闻中的陈东亭好不一样。就算他不出手,陈东谷手握大儒文宝棋子,岂是张府之人能够抗衡的?
张长弓点头道:“也罢,你尚未凝炼本命书,我出手便有些欺负你了。张易,那他们就交给你解决了。”
张易拱手道:“是,先祖。”
“小心一些,这位文相晋升大儒时沟通过犬星,那颗棋子上有天狼气息,有些棘手。”张长弓行事作风都极为坦荡,之前随口拆穿陈东亭没有凝炼本命书,不敢跟自己战斗;如今再度开口提点张易,让其注意棋子不凡。
读书人由翰林晋升大儒时,得天地文运眷顾,能够沟通亿万星辰,得到星辰之力。凝炼出本命书后,更是威力无穷,移山填海,毁城灭国都在一念之间。
天狼星又称犬星,是神兽啸月天狼的祖地,蕴含的力量极强。陈东亭能够沟通此星,说明其在修行之道上的天赋的确极强。
最为关键的是,啸月天狼侵略性极强,杀伐之气十足。陈东亭能够沟通此星,他与其祭炼的文宝,都具有此等特质。
张易点了点头,道:“先祖放心,只要陈东亭不出手,陈府之人便交给我好了。”
“好大的口气。”陈东谷之前面对张长弓,颇有些噤若寒蝉,此刻有陈东亭在侧,他不用担心张长弓发怒,没了后顾之忧,手握大儒文宝棋子,再度嚣张起来。
张易根本不搭理陈东谷,继续出声道:“先祖,听闻你年轻时曾在密州担任太守,还亲手射杀了一头碧眼白额虎,不知是真的吗?”
“哈哈,自然是真的。”
张长弓听张易说起这事,咧嘴笑道:“密州人杰地灵,我继任太守时,听闻前任太守孙郎曾亲射猛虎,便决意效仿他,没想到当真让我遇到一头碧眼白额虎。”
张易微微一笑,躬身道:“多谢先祖。张易在中元节时,曾以一首《水调歌头》祭奠先祖,今日有兴亲眼目睹先祖风范,愿再做一首《江城子》,赠予先祖。”
“哦,你还为我作过《水调歌头》?”张长弓满脸笑意,着实有些好奇。
诸位百姓听闻张易又要作词,纷纷笑了起来。一名年轻人忍住惧意,站起身来道:“长弓大儒,易公子那首《水调歌头》,可是真正的传世词作,万古不朽呢。”(未完待续。)